朝堂之上秦晞一封地府传书搅得群官心神打乱;宫外齐府也被前来取走岑瑶嫁妆的太监搅得鸡飞狗跳。
而在宫中,秦晞正与女儿一起逗着孙子,活脱脱一副岁月静好的温馨画面。
让正受各方折磨的齐家人见了能吐血三升的那种。
床上的奶团子虽身子有些瘦弱,精神头儿却很足。
秦晞看岑瑶拿了一串五彩绳穿起来的玉坠子在奶娃儿眼前一下一下晃着逗弄他,小娃娃也很给面子地咯咯笑着。
秦晞又提起给他取名的事情。
这一次岑瑶没有再坚持让孩子姓齐,她依旧很是不安:“还是父亲来取吧。”
“又不是我......生的他。”秦晞的眸子忽地闪了几下,他从摇篮边抽开身,半个人被窗格的阴影掩住了,而眼尾下方那颗小痣却反而被衬得更加红艳,鬼火一样地烧着。
岑瑶不知自家父亲是想到了什么,才会突然露出这么一副表情来。
“你是他的母亲,他今后要跟你过活,你允他一个名字,他才能算是你承认的孩子。”
这番话叫岑瑶听得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习惯了听从长辈的话,将心中的些许疑惑抛在脑后,开始认真思考起该给孩子取一个什么名字好。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不知世事的奶团子依旧在“啊呜啊呜”地呼唤母亲外祖继续陪自己玩。
秦晞站到窗边。
他的本尊就守在这个世界之外的虚空之中,即便眼下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岑瑶身上,他也没放松对太虚仙境的管控。
原本秦晞还想着,若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们之中有可以踏上修行之路的,便将她们带回太虚仙境里,也好叫留在家里的那个混小子看看清楚,自己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儿,别整天仗着父子关系惹是生非!
但小外孙的诞生总叫秦晞想起秦玑衡才刚刚生出来的模样,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团,乖乖巧巧地躺在自己怀里,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连小外孙都不如,连东西也吃不下去,喂什么吐什么......
秦晞又把视线转向躺在摇篮里,见没人跟自己玩就开始啃起了指头的小家伙。
都是刚出生的小孩儿,怎么自己家的就那么讨人厌?
“父亲,女儿想好了,不如就唤他‘谨信’如何?”岑瑶眉眼温柔,充满期待地看向秦晞。
秦晞从回忆中脱身,点点头道:“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是个好名字。”
岑瑶被父亲夸奖,双眼的神采更加灵动:“女儿这些年无所事事,也读了三两本书。”
父亲死后,她在齐家备受排挤,只能闭门称病,偶尔看看婢女从外面带回来的话本子。
然而某次竟然被齐母抓个正着,不但岑瑶被罚抄佛经,那个婢女也被齐母下令打了一顿后逐出府去。
岑瑶从那以后再不敢做半点可以消遣时光的悠闲事,她身边陪嫁的仆人已经被齐府众人以各种理由赶走或发卖,那时的岑瑶只会自责无用,在窄小的佛堂里念经祈福,偶尔翻看书房中士子科考才读的经史文章。
她没想到自己已经后退到这种地步,齐府众人也不肯放过自己。
那日不知为何醉酒的齐宏博闯入佛堂与岑瑶敦伦,而后不过两月她便被查出身孕。
岑瑶本以为自己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却没料到......
她猛地低头,假装自己正在看摇篮里的孩子,掩饰已然变得通红的双眼。
秦晞没有戳穿女儿,而是对那些将她逼迫至此的人渣们更加怨恨。
他很多时候都很擅长对着各种妖魔鬼怪耐心安慰,三言两语就叫旁人对自己放下戒心,但面对女儿......秦晞只感觉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混成一团堵在喉咙里。
最后他只能负手背过身去,给岑瑶偷偷擦眼泪的空隙,而后用一种轻松玩笑般的语气说:“为父乃本朝建//国以来唯一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我的女儿自然比旁人更优秀。”
岑瑶从来没被谁这么直白地夸过,两颊烧出可爱的红晕:“父亲实在过誉,女儿不过是深宅妇人,也就略略知道几句圣人言罢了。”
秦晞依旧背对着她,轻声说道:“我并不是要哄你开心才这么说。”
岑瑶一怔。
“瑶瑶,从前是为父忙于政务,疏忽了你。”他转身,阳光透过窗框在乌黑的长发上映出一圈耀眼的金,“我从前把你交给嬷嬷奶母养着,你三岁的时候,自己磕磕巴巴地就把三字经读完了,长到四五岁,就学会悄悄到我的书房里翻找书籍......我本想直接跟你说的,若有什么想看的书,直接命人买来,或者来寻我要都可以的。”
“但是我怕你面皮薄,所以只是让看守书房的小厮每天都给你留个门,让你可以随时到里面取书......”秦晞的这个化身可以对着身为皇子的学生棍棒伺候,唯独在面对仅剩的亲人,他唯一的女儿的时候,小心得过头。
岑瑶越是长大,他就越是对自己的行为愧疚,却又因此愈发地不敢去见岑瑶,只四处寻自己以为会对女儿好的东西,不要钱地全堆在岑瑶的库房里。
“可那时我以为。”岑瑶苦笑道,“我以为自己偷书看的事情被父亲发现了,会惹父亲不喜,那个守在书房门边的伯伯是专门等着抓我的,所以就......就没有再去。”
她说完,脸上两团羞红颜色变得更深,连鼻尖也变得红彤彤的。
秦晞愣了半晌,突地大笑起来:“为父已与陛下说清楚不会换朝,待此间诸事了了,咱们便带着小谨信到江南去,建一座大大的书楼,瑶瑶可以一边自己读书,一边也盯着这小子上进。”
正往自己嘴巴里锲而不舍地塞指头的小奶娃子岑谨信浑然不觉,已经有一整座书楼的书压在了自己幼嫩的肩膀上。
岑瑶闻言喃喃念了两遍“江南”,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全部含在慈爱的目光之中,尽数投射到摇篮里还在啃指头的孩子身上:“我都听父亲的。”
她依旧是那副柔顺又乖巧的模样,但秦晞已经从女儿变得轻快起来的语气中听出,岑瑶跟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老父亲深感宽慰。
并且加紧了对齐家众人的惩治。
便是为着岑瑶考虑,现在还不方便把这些家伙全都弄死,秦晞也要先把齐家刮下一层皮来,才肯罢休。
虽然早朝还没有散,但在皇帝的授意下,发生的事情瞬间便传进了大小官员权贵的家中。
对岑阁老从地府递折子弹劾齐家的事情,多数人都保持观望态度,少部分人已经决定今年祭祖的时候要多给地下的祖宗烧些香火,看看自家祖宗有没有觉得自己在地上活得凄惨,也需要递个奏折什么的......
被抬到后殿紧急治疗的齐老将军好歹是保住一条性命,他方一清醒便老泪纵横地直呼自己对不起岑阁老,对不起岑瑶,捶胸顿足,悔愧难当。
从皇帝寝宫慢悠悠溜达到前朝的秦晞,半点没有要遮掩自己存在的意思,盯着宫人太医惊恐的目光径直走进后殿,正好是遇上齐老将军醒来痛哭的这段。
秦晞默默地在齐老将军身后听他哭诉看他落泪,心里没有一指甲盖的动容。
“齐老将军若真有心忏悔,不如亲自到小女跟前赔罪如何?”秦晞的冷脸已经吓退了一圈的御医。
而正忙着抹眼泪的齐老将军没能察觉自己身边人的异样,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这声音出奇地耳熟。
老将军颤颤巍巍地转身,看见一身素黑衣裳,站在阴影里,脸色苍白嘴唇也缺少血色的秦晞。
他用力揉了揉眼,爆发出一阵更加凶猛的嚎哭,朝秦晞扑了上去:“阁老!!是我失察!是我养了一个混蛋小子,我对不起你们父女啊!!”
秦晞猝不及防被这个手脚灵活却每天杵着根拐杖上朝的老将军给抱住了,齐老将军把脑袋靠在秦晞的肩膀上一顿痛哭:“我儿去得早,就留下这么两个孙子,小孙子被我惯坏了......但他还年轻,阁老若是生气,便拿了我这副老骨头去偿命吧!!”
秦晞本来见着这齐老将军的苦相不是作伪,还以为他会是齐家仅剩不多的良心,哪知他一开口最要紧的还是他自个儿孙子,而且女儿虽然受苦,却没失了性命,若自己真因这个叫齐老将军偿命,只怕这事儿又要变成自家父女的不对!
真是人老成精!
秦晞一脸冷漠地把扒在自己身上的齐老将军踢开。
“老将军说得倒是好听。”
他垂下长睫,轻轻颤动宛如扑火的蝶翼,再睁开时,一双瞳孔变成了骇人的血红。
“我女儿如花似玉双十年华,用你这么个老骨头去换岂不是太亏了。”
秦晞阴惨惨地笑了起来,撤下为了叫岑瑶安心而在这具身体上施展的幻术,他身上最后一丝人气也在此时瞬间消失殆尽:“你齐府上下那么几个人加起来,都抵不上我女儿的一根头发。”
他鬼相尽显,更刻意地引动周遭所有人的情绪,顿时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怖气氛笼罩整个后殿。
自从看了那张奏折后便一直都怀疑岑阁老原本是假死的齐老将军,哀嚎一声,被吓得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