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悠的宅院离青云楼其实不远,一刻钟便也到了,但周沅毫不避嫌地将她送到家门口,末了还亲自下车目送她进去。
这下她没有因衣衫破烂而被人传闲话,反而会因为与太子同坐一辆马车以及亲自相送,又新爆出一波谣言。
但苏悠很明白,周沅这是在帮她,有他太子的身份摆在那,想必魏家不敢轻易指控她。
她也不再纠结谣言不谣言,反正叶氏香铺一呈上堂,她与周沅始终都脱不了干系,干脆不理会。
第二日一早,青云楼的掌柜便派人来告诉她,魏明没死,昨日夜里魏氏连夜进了宫向贵妃娘娘求了太医,命已经保住了,眼下正昏迷着。
“太子殿下昨夜就账簿送往了都察院,三司连夜核对账目,今日一早已经开堂复审。眼下荣国公虽知道了昨夜静慈庵发生的事,但却一个字都没提,想来以后也不敢提,苏姑娘还请放心。”
“殿下还吩咐了,苏姑娘近些日子就在家里耐心等着,大理寺或许会来请姑娘前去问些话。”
苏悠没想到周沅的动作会如此快,且青云楼的人前脚刚走,赵六郎也来了。
他一身官服,身后还跟了几个衙官,看着便知是来问话的。
“苏姑娘,本官昨日来你香铺抽查账簿,尚有一事要来问清楚,还请苏姑娘如实回答。”
赵六郎眼睛瞪的圆润,就这么看着苏悠,暗示的意味明显。
这些账簿分明是她给周沅的,可赵六郎眼下却说是他来香铺里抽查拿走的,苏悠不敢擅自回答,只得应是。
赵六郎遂问道:“苏姑娘近来两个月都是在魏家的香铺里采买香料,为何突然又变成了从香典司采买?你们之间可是存在利益银钱纠纷?”
苏悠道:“并无银钱纠纷,只因魏明想要民女当侍妾,民女没同意,他便断供香料材以此威胁民女。”
“那你们一早就相识吗?为何他要纳你为妾?”
问题很尖锐,但大理寺的人都在,赵六郎不得不按流程问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苏悠在接下来的案子里摘干净关系,免受牵连。
苏悠也反应过来了赵六郎是何意,她如实道:“不熟也不认识,民女亦不知道他为何要纳民女为妾,只知道叶氏香铺开在了沁香阁对面,惹得他不悦,才会三番五次来民女香铺里闹。”
赵六郎略微同情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身边的两人衙官,他们也都点了点头。苏悠说的这些事情他们来时就提前打探过了,基本都能对得上。
见无异样,简单几句问话之后,便也都走了。
赵六郎落在两人后面,神情凝重小声提醒了苏悠一句:“旁得事苏姑娘无需插手了,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可能都不会安宁,还请苏姑娘多多提防着些。”
苏悠却道:“若有需要,我可以出堂作证。”
赵六郎见人还劝不动,只好道:“今日三司复审的结果殿下还未呈上御前,三司也未公布,一切都不可轻举妄动。”
香典司与魏家的案子若要彻查,背后牵连的人是尚书令与五皇子,三司不敢轻易下断论,只等太子示下,但太子今日至早朝后,便被圣上喊去了勤政殿。
赵六郎担心圣上已经察觉什么风声,想要从中阻拦,遂也是心急,怕太子再不出来要出乱子,才会先带人来问苏悠的话,至少确保她能够脱身。
旁得赵六郎没再多说,苏悠也没敢再问,只是隐隐觉得事情好像并非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
宫里,勤政殿内,宫人将殿内都掌了灯,一身暗红龙袍的嘉惠帝坐在御案前,眉目紧锁,翻阅着奏书。
对于至早朝散后就候在那的周沅则一直视而不见。
今日晨起便有人便回禀,说太子近日拿了香典司一个小案子大做文章,先是扯上滥杀无辜让三司追查,如今竟然又说有人贪墨银两准备彻查香典司,惹得朝堂上下忧心忡忡。
嘉惠帝对周沅这举动无疑是动怒的,他以为当初只是随口一提的香典司,如今却突然发展到三司会审还牵连甚广,不禁就让他想起四年前他因为新政一案,血洗朝堂,丝毫不把他这个君王放在眼里的场景。
不可否认他这个儿子确实有几分能耐,但对于一出生就被预示为阻碍君父十十分不详的存在来说,他心底里是极其厌恶的。若不是因为他娘舅家还握着兵权,恐怕他当初早就将他溺死在襁褓。
而如今,每每看到周沅,他便会想起那应验了的预言,以及死去的太子。
宫人提醒了嘉惠帝该就寝,他在挪动了身子,看了一眼还跪在那的周沅,冷冷问了一句:“香典司一案,你打算如何处理?”
周沅低眉:“秉公处置。”
“混账!你到底想干什么!?”
嘉惠帝握紧了拳头,他以为跪了一天,他该想明白了,没曾想还是如此硬气不知悔改。
“你以为还是当初吗?你若敢把朝堂上搅得乌烟瘴气不安宁,朕不会再容忍你!”
周沅抬眼,不惧丝毫:“即便臣不作为,香典司也迟早会毙于其中,待天下百姓来问责时,那数百万的民脂民膏,陛下如何交代?”
香典司所有的税目都有问题,不排除嘉惠帝从中默许,所以这几个月东宫以查香典司的名目,几乎走遍了地方,朝堂根本不可能压得住此案。
“逆子!”嘉惠帝脑袋气得呼吸不匀,心病也犯了,指着周沅道,“朕当初就该杀了你!”
周沅起身,作揖:“臣会好好活着。”
夜已深,嘉惠帝身边的太监也勤政殿出来后便径直去了贵妃娘娘的宫殿,将方才一事汇报完后,又派人去了荣国公府。
荣国公称病的这段时间里,在家一直心绪不宁,这会儿正在家里焦急得来回踱步。
刑部侍郎昨夜就将三司查核账簿一事派人提前告知了他,这才有太子在勤政殿跪了一天,原本他觉得只要嘉惠帝阻止周沅,他便还有转圜的的余地。
但眼下听完回禀,知太子是决心要至他于死地,连嘉惠帝都无可奈何,他惶然地坐在那,脸色煞白。
因为颖州灾情太子获了功劳,五皇子对他已经起了猜忌,香典司的案子他态度漠然,丝毫不打算管。
荣国公此刻倒是不担心太子,而是担心若是被五皇子知道他与陈戟这么多年贪墨了万安赋税,五皇子必然会亲自灭了他荣国公府。
他这头正焦心忧虑着,魏氏与他的儿子竟然哭哭啼啼的又来书房找他,张口便是要给昏迷的魏明讨公道。
魏氏道:“父亲还请给儿媳做主,那苏悠心狠手辣敢如此下杀手,您定要禀了圣上,治她死罪!”
荣国公的儿子也怯怯地跪在魏氏旁边,道:“父亲,您就给做一回主吧。”
荣国公看着自己的废物儿子,以及只会给自己添乱的儿媳,心中更加烦闷,骂道:“老夫没那脸皮去上御前告状,他做了什么事,你们不心知肚明?!”
荣国公府都快保不住了,竟然还有闲心去管如此鸡毛蒜皮的事?
他将人都赶了出去,坐定在书房内,开始想应对的办法。
不得不说,魏氏这一闹,倒是提醒了他。
刑部说万安的账簿是吴仁清给的,可他都死了账簿又是从何而来?
荣国公突然想起先前陈戟告诉他,苏悠与吴仁清是的关系十分要好,眼下又与太子藕断丝连,所以那账簿极有可能是苏悠拿出来的。
这么一想,他寻来下人决定将此事去告诉陈戟。
他深知陈戟的性子,性子暴躁,不顾后果杀了苏悠也未可知,倘若太子当真还对苏悠藕断丝连,到时矛头都直指着陈戟,他便想办法洗脱自己。
风雨欲来,苏悠也心神不宁了一整天。
魏家铺子一直没有官府的人来查账目,便也说明三司会审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想起今日赵六郎神色匆匆,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些意外。
她懒得猜测,将原先的账目又核对了一遍,见她一直忙着,许氏端来银耳莲子羹给她:“很晚了,苏姑娘该早些歇息。”
苏悠应了一句,然后心不在焉地端起了银耳羹,拿起汤匙搅拌了一下,突然又放下,转头对许氏道:“你带着小明月与小枝去赵妈家躲一躲,不要等天明了,现在就走。”
许氏闻言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你先去,别问了。”
原本今日审完就该立即下令封了魏家的铺子,但是没有,只能说明周沅给绊住了,否则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将账目全都呈上去之后,且三司都审完了还一直拖着。
而唯一绊住周沅的,无非就是嘉惠帝,可赵六郎又说,并未将账簿呈上御前,如此一来,便应该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明面上赵六郎将账簿一事都揽了过去,但她与吴仁清的关系随便一查便能知道,难保他们不会将此事怀疑到她的头上。若真是如此,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她。
苏悠让许妈去准备了马车,把许氏他们送走后,待天亮她立马就去青云楼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