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舒紧抿嘴唇,葱指互掐,骨节泛红。
而时韫怀中之人比蒋云舒更不自在,方一搂江绾绾入怀,就能感觉她浑身僵硬如坂木,慢慢侧歪着上身,挪移着步子,避免与他紧密贴合。余光扫下,她的柳眉更是轻蹙着,咬牙忍着,想来很是不悦。
他冷讥,倒是也巧,他也不悦。
可解当下困局,还需江绾绾这颗棋子。
他掌心慢慢下移,覆在江绾绾的蜂腰之上,显得备至亲昵。
又缓声对蒋云舒道:“下月完婚,礼成之后,按着礼俗,你该唤她为嫂子。”
“嫂子?她何等何能成为我的嫂子?”蒋云舒恶狠狠瞪向江绾绾:“江绾绾,你可忘了刚刚的交易?”
一直沉默不言的江绾绾也忍不住了,如今别离费足足百两,可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她又何必将余生委身于玹澈?正欲开口婉拒,忽尔衰败的庙外人声杂谈、敲锣打鼓,炮竹吵耳,呛起一阵烟尘。
只见县里有名的唢呐夫在前开头,唢呐声声震天,悠悠荡荡。中间跟着三队两两抬箱、肩系红绸的壮汉,后尾有老妇撒着篮中红花,从县里街道一直延伸到山中破庙,还有些零零散散、闲来无事的看热闹的闲人逶迤在后。
唢呐夫停止吹唱,高扬:“吉日吉时,佳人在庙。春暖花朝,彩鸾对弄,风和月丽红杏添妆。”
“还请江娘子移步至庙外,检阅纳征之礼。”
说罢,四箱紫檀箱被壮汉掷在庙中,发出沉闷声响。
江绾绾寻声走向庙外,又不忘问:“什么是纳征?”
时韫温声答道:“大周礼仪之帮,婚嫁礼俗分为六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为亲迎。”
“郎君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江绾绾不知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迟疑片刻,心中掂了掂百俩银子,硬是有了底气:“但是,郎君,我现在想退婚...”
良久,未得回应,许是她声音微小,也许是他置若罔闻。
也是,半路退婚,落到谁头上都如同晴天霹雳,叫双方都无颜见人,可脸面,对江绾绾来说是最不值的东西。
她拦住他,深吸一口气,又重提了一遍:“我想与你退婚!”
这话落得真真切切、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定要个回应。
时韫打开手中折扇逶迤在前,流散的日暮碎在月白扇面上,慢摇起风,连带着余风吹乱她的鬓角,依旧温润:“婚娶之事岂可儿戏?江娘子你我已行前三礼,岂能说散就散?”
江绾绾语速极快,驳道:“何时就行了前三礼了?郎君血口喷人!”
“纳采为六礼之首,通常是男子请媒人上门提亲,女子答应之后,男子便可备礼。”
江绾绾得了理,气势更甚:“对啊,郎君并未求娶我,何来纳采之说?”
“江娘子忘了?你向来别出心裁,智勇双全,是大周唯一个寻媒婆上门求嫁的女子,我允了,也算礼成。”
时韫回得温润,却怼得她哑口无言。
江绾绾在他的审视之下,自知理亏,别过脸去,怯怯说道:“那另外两礼呢?”
“问名、纳吉为合双方年庚八字,均已完成。曾有道士言金殿指引处,便是此生转机浮现之时,而我踏出金殿之外遇到的就是江娘子。”
“江娘子也不止一次说是我命定的化煞之人,我们八字并无属相冲相克,反而互有助力,实为天定良缘。”
他的一席话妙语连珠,堵得江绾绾是愈发心虚,全然没有了底气,奈何嘴皮子笨,指尖直点他的胸膛,嚷道:“我读书少,说不过你。”
“但是,婚嫁之事,讲的是你情我愿,如今郎君想娶我,我倒不愿意——”
倏然,金光斜射眼中,她机敏地转身回望。
这光,她怕是再熟悉不过!
这香味,她日思夜想!
是金子!!
只见篱笆小院中静置的四个檀木箱中的其中一个不知何时被唢呐夫打开,顿时蓬荜生辉,金光四散,青山露水有金色入境也变得熠熠闪耀。
与之一起生辉,是江绾绾眸底的异彩,身子也跟着颤起来,是由心生的欣喜、若狂,是日日夜夜的所梦今日实现的战栗、不可思议,还有极度的兴奋。
唢呐夫连忙合上箱子,锁上扣,卑躬道:“玹澈公子实属抱歉,这箱子本该是由江娘子亲自打开的,可不知为何这个箱子锁扣开了,泄露了惊喜,这里也跟江娘子赔个不是。”
她突然忆起那个箱子落地的沉闷声,如冬雷隆隆,该不会其余三个箱子也装得全是金子吧?刚生疑惑,就随玹澈一句解开:“钱老客气了,四箱金子沉重累人,你们能从县里一路上山背至此处已是颇为不易,也许是路程遥远,中途颠开了锁扣。”
江绾绾眉梢一抬,露出丝丝诧异:“为何要我亲自打开。”
时韫声音低低:“因为,此为第四礼,纳征。”
她问得欢喜,求知若渴:“何为纳征?”
他回得文文绉绉:“纳征又被世人称为纳币,需要将聘书和礼书交到女方手上。再大婚前一月,并由全福之人带着...”
“郎君,不要长篇大论!”
金子在她心中的份量重于泰山,轻易把她哄得唇角一勾,春风明媚。更是急不可耐地求着答案,上身不自觉向他倾靠。
少女眸中神采,光彩熠熠如明辉,闪得让时韫的神思一下子如玄铁赤红,无措地步步后提。
江绾绾步步逼近,逼得时韫乱了方寸,移步后退,直至脚底门扉,再无退路。
下一瞬,少女直接涌在他的眼前:“讲重点!”
面前女子急急仰头,二人距离亲昵,毫无罅隙,甚至有些严丝合缝。
近得呼吸都在交缠眷恋,他还是头次如此近距离审视她,正值芳华,生得明艳动人,差点动摇了他的心神。
此次,倒是轮到时韫不适应,僵如板硬。
他生硬转头,眼扫向院中四箱,道:“简而言之,此为我的聘礼。”
江绾绾似兴奋过了头,巴不得贴“活财神”更近些,男子似有似无、愈发灼热的热气蒸在她的身上,热得她双颊桃红。
他言辞不似先前干脆:“常理来说,我应按着礼俗备齐礼彩,玄縹、束帛、倆皮,实在不应该只备金子此等低俗之物。只因婚程紧凑,实在是无暇备齐,已好重金备至。”
时韫是真无闲暇,也无性子,替江绾绾搜罗此些,只是吩咐易岭准备些多准备些银两就够了。
起初易岭还阳奉阴违,私下替江绾绾心中不平,甚至对他说教:女子头婚乃是一生一次的大事,谁不想得郎君珍爱?若是收到如此敷衍的彩礼,怕是失望备至。
时韫只是淡言:我只希望怕她不要在大婚前,乐到断气,犹如范进中举,给我生乱。
他的担心,并无道理。
聘礼黄金百两,江绾绾现在就已乐到发疯,浑身耸立,醍醐灌顶,六感聪慧,嘴上一言不发,心中已有千言万语在沸腾、宣泄、激流:她,江绾绾,此生富贵了!!她要成为有钱人了!!
甚至耳目一新,看着眼前这位呆傻木讷的书生今日如此风流倜傥,叫人看了就心中欢喜,听他那些文绉绉的大论也不觉繁琐,听上八百回也不是不可以。
时韫鞠躬赔礼,举止温文尔雅:“实属唐突,江娘子是清雅闺秀,不喜铜臭,怪不得江娘子会执意退婚。”
“婚娶之事是该你情我愿。”
“既然江娘子不愿,此婚事就此作罢。”
“这!”江绾绾惊呼出声,差点失了礼态,虽说她本来就无任何礼教,那些知书达理、娇弱造作只不过是在玹澈面前博个好印象。
她暗暗心惊,捏着袖子,嗓音娇软:“郎君,我没有不愿,你听错了。”
本以为这书呆子会通情达理,放她一马。
谁料,他微微低眉,话带戏谑:“江娘子讲了两遍,每一遍我都听得真真切切。”
看他的神情,江绾绾有些惘然。
眉头轻佻,薄唇含笑,眸中的凉薄之色让她心下一惊。
当真像极了那些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如静池水塘一样不知深浅,一旦临近,万劫不复。
可偏偏江绾绾就是个不知死活的人。
此等乱世,本就半抵悬崖,命悬一线。
她只是不想一辈子凄苦,哪怕有几日快活,对寒凉此生也算慰藉。
想到此,江绾绾自知已无退路,也愈发大胆起来,正好余光觑见蒋大小姐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迅如惊恐小鹿般躲在玹澈的身后,纤纤玉指攥着他的月白袍,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郎君博览群书,自然也懂聘金已下,哪有轻易拿回去的道理,多折煞您的颜面。”
“再说了,这礼金已是我的了,自然不会还给您。”
江绾绾眉宇带着狡黠,姝色容颜一点点被日暮余辉柔得明媚,就连她眸中倒映的时韫也被渡上了一层柔光,少了阴戾和狠绝。
她说着,看见他唇角勾笑,仿佛一切都在鼓掌之中。
“那我岂不是人财两空?”时韫语气很温柔,而后神色一震,似乎意识到了这种莫名的荒诞之感。
江绾绾躲在他身后,窃窃道:
“郎君远道而来,我也定不会让您人财两空。既要不回礼金,那只委屈您能把我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新—
各位不用等
下章开始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