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二十四年春,旧帝驾崩,太子江南遇刺,不治身亡。
几日内,内阁垮台,各地藩王带兵勤谏,打着除国贼的旗号蓄意谋反,各地佣兵四起,天下大乱。
同年冬,皇三子领兵七万伐魏王,决战于上党,兵败。至此后,朝廷再无力量对抗叛军,局势彻底失控。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半个多月。
女孩披着一件略显老旧的红色裘衣,独自走在满是积雪的蜿蜒山路上。
她要去的地方是建在山腰处的山神庙。
山路湿滑难走,女孩不知摔了多少次,满身泥泞后,才站到了神庙的屋檐下。
她不信神,更不是来拜神的。
女孩名叫沐涵,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大约半年前,沐涵在一次外出的途中,乘坐的航班撞入雷云,飞机控制系统瘫痪,坠落在山涧中,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不知道什么原因,再睁开眼,女孩已经置身于这个世界中。
这座山神庙,就是女孩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地方。
这半年里,每当有什么烦心事,沐涵都会回到这个地方。这里仿佛能和她的世界相链接,站在这儿,总能让她安下心来。
这里并非历史上的王朝,而是前不久十分火爆的一本小说中的世界。
沐涵不喜欢看书,满是字的东西她看不下去,头疼。
耐不住闺蜜一直推荐,闲暇无事的时候,沐涵也粗略翻了几章,知道故事的大致走向和结局。
沐涵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不是男女主角,也不是什么普通npc,而是书中的一个关键性剧情人物,第一个强制祭天的小女配。
也许是巧合,这个小女配的名字同沐涵一样。
书中的沐涵,祖上是济州城的大户。
沐涵的爷爷沐成林早年跑商,积累了些财富,后来落户济州,涉足诸多产业,名副其实的济州首富。
沐家世代单传,沐成林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沐涵的父亲沐忠孝。
理论上说,生在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沐涵的生活应该一直无忧无虑才对。
可她几岁时,父母就被水匪杀害,她的奶奶也因思念儿子过度成疾,没几年便去世了。
两年前,爷爷又续了一房妻室。
也是自那之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没一年便也离开了。
出殡时,沐涵的继任奶奶借口她年纪小不会经营管理,又是女孩迟早要嫁出去,便把家族的所有产业管理权都揽到了自己手中。
沐成林费劲心血几十年的打拼,除了一家衣铺外,全部归了她。
这家衣铺是几年前,沐成林怕自己的宝贝孙女嫁出去受人欺负,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的。
因为一直是沐涵在管理,奶奶没能夺走。
依托这家店,沐涵虽然过不上原本富足的生活,但好歹也能吃上饭,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尽管沐涵一直安安稳稳的,不争不抢,她的奶奶却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不管怎么说沐涵也是姓沐,她终究是沐家唯一的继承人。沐家这些家业中,有很多受过沐成林父子照顾的人,心底依旧把沐涵视做接班人。
因此,沐涵一天不死,沐老夫人的心里就一天不踏实。
为此,有人给她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计划。
如今天下大乱,草寇流匪遍地都是。
在济州南部不远处的双石山,有着一伙马匪,靠劫掠过往商队和附近居民为生。
尤其是沐家的商队,由于货物珍贵,常让马匪惦记,虽然配备的镖师数量很多,却依旧逃不过被洗劫一空的命运。
这日,沐夫人给马匪去了一封信,要将沐涵嫁给马匪头子,换取沐家商队的安全。
一来,商队的安全得以保障。二来,沐涵嫁给马匪,就算是外家人了,再想继承家业可谓难上加难。
一举两得。
马匪头子早就听闻沐涵的容貌在济州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欣然接受了沐老夫人的条件,准备过几日进城娶妻。
沐涵现在,就处在这个时间点上。
五日后,马匪便会进城把她带走。原著中,沐涵被带走后宁死不从,惹恼了马匪头子,最后被马匪们活活玩弄致死。
沐涵是女主的好朋友,得知沐涵的死讯,女主千里迢迢来到济州为沐涵报仇。并且从这里遇到了兵败的男主霍亦言,两人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佳话。
沐涵这个角色的作用,就是用生命祭献男女主的爱情!
呸!
呸!呸!呸!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狗血的事情发生,她要自救,她才不要做男女主爱情的牺牲品!
为了阻止这一天的到来,这半年里,沐涵做了许多反抗措施,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她先是放出话去说自己爱逛青楼,情人遍地,又说自己不检点,染了一身的传染病,再吃了乱脉的丹药找医生来问诊,得出了即将不日身亡的结论。
谣言传的风风火火,结果那马匪还是不打算放过她。
没办法,沐涵只能提前成亲。
据她所知,这马匪头子是个极为注重颜面的人,才不会去娶一个结过婚的人。
为此,沐涵在城里广撒网,甚至举办了相亲大会,只要能娶她,谁都可以。
相亲大会的台子刚刚搭起来,沐涵还没见到第一个男人,就被她奶奶遣来的家丁拆散了,甚至放出话去,谁敢娶她,明天护城河里就会飘着他的尸体。
这样一来,全城的人见了沐涵都像是见了阎王一样躲得远远的,她这提前嫁人的计划也失败了。
走投无路的沐涵找来一根烙铁,在火炉里烧的通红,拿出来对准自己的脸。
“他不就是稀罕你长得好看吗!毁了容我就不信他还想娶你!”
沐涵拿着烙铁的手在发抖,死死的闭着眼,把脸往烙铁上凑,火红的铁块刚刚烧到汗毛,便迫不及待扔到一旁,跑到镜子面前上下观瞧。
怎么样,毁容了吧!
显然没有!
不仅没有,扔到地上的烙铁还烧着了木地板,险些把自己的店烧没了。
这个办法太疼了,换一个,还有五天时间,沐涵暂时把这个选项当做最后的底牌。
心烦意乱。
趁着今天大雪,店里没什么生意,沐涵又一次来到这座破庙,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和另一个世界的父母说说话。
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沐涵真的怕死。
之前飞机失控坠落时,那种明知道即将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至今仍萦绕在心头。
本以为重活一世,不会再经历这些,没想到这次煎熬的时间更加漫长。
女孩越想越烦,骂着艹踹开庙门。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庙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倚坐在供桌旁,穿着一身黑袍,袍上染着污涩的血迹,他身上满是刀剑的伤痕,伤口血肉裸露,狰狞的厉害。
看见沐涵推门进来,男人有些警觉,紧握在手中的直刀出鞘三分。
男人神色冷峻,如同一只盯着猎物的恶狼。
那一身的伤,看的沐涵自己都浑身发痛,可在男人在眉宇间却看不出半点知觉。
见到男人,沐涵的第一反应是惊喜,因为男主霍亦言兵败后便来到了此地,在这座山神庙和女主相遇。
如果这人真的是男主,抱紧这根大腿,躺平在主角光环的庇护下,自己肯定死不了。
可仔细一想,沐涵的眼中的光又熄灭了几分。
按时间推算,距离霍亦言兵败应该还有一段日子,少说也有半个多月,这么看来,此人肯定不能是霍亦言了。
看着男人警觉的样子,沐涵冲他一笑:“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人在这。”
男人收了剑,冷峻的神色并未在她身上移开。
“我可以进来吗?”
沐涵小心翼翼的问着,男人没回答,沐涵就当他默许了。
她迈过门槛,找了个僻静暖和点的稻草堆坐下,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男人。
他身上的伤口似乎没有处理过,血渍黏连着衣服冻在皮肤上。
看男人这身装束,不像是什么普通百姓,至少也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现在外面盗匪猖獗,不少名门大户被洗劫,看他这样,也许就是在灭门的惨案中逃出来的。
最让沐涵感到惊艳的是男人的脸。
要说沐涵的口味也是够高的,能让她觉得好看的男生真的少之又少,面前这位就是为数不多的之一。
男人眉似寒霜,眼如星月。鼻梁高挺,沾着血色,嘴唇被寒风刺的有些苍白干涸。
“你身上的伤没问题吧?”
沐涵打破死寂。
似乎是察觉到了沐涵只是一只小兔子,没有獠牙,更没有威胁。男人缓缓闭上眼,微微抬唇,语调清冷。
“不碍事。”
这还不碍事?
男人的身上的伤口多得吓人,有些地方已经发炎了。
沐涵站起身,十分自来熟的走到男人身旁坐下,上下打量着:“你伤的这么厉害,不及时处理的话会没命的。我带你去城里看大夫吧。”
男人似乎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把头偏向另一边,声音缓弱:“不能看大夫。”
沐涵蹙眉:“为什么不能看大夫?”
男人没说话,额头鬓角尽是水渍,不知是化掉的雪还是体内的汗。
沐涵看着他不太对劲,伸手探上他的前额,像是火炉上的铜壶一样,烫的厉害。
还不看医生?再不看病你到死的时候了!
沐涵拽着他的手,想把他拉起来,但自己显然没这个力气。刚好自家的两个伙计寻上山来,沐涵和他们一起把这人带回了店里。
沐涵的铺子在济州城中心街一处巷子的南头,正门上方挂着红底金字的牌匾,上写华衣阁三个字。
商铺一共两层,一楼是对外的展厅,摆着些布料和成衣。二楼是工作间,外加两间住房,其中一间,就是沐涵的闺房。
伙计扶着男人躺上沐涵的床,打来热水放在桌上。
沐涵一边给他擦拭伤口,一边等着大夫。
大夫来的很快,他看了眼男人身上的伤说没什么大碍,上了些外用药消毒,又开了草药熬汤退烧,便离开了。
沐涵看着瘪下去一大圈的荷包,深深叹了口气。
沐涵这家店生意不算好,她奶奶常常会派人来捣乱,赶走了许多常客。又遇上天下大乱,每日的营收也就勉强够她吃饭,富余不了多少。
以至于现在每花一分钱,都像是在心脏上剌这么一小刀,哗哗的滴血。
沐涵坐回到床边,看着男人俊秀的面容,莫名有些心动。
男人手里一直握着那炳剑,就算失去意识也抓的稳稳当当。剑身漆黑,镀着金纹,剑柄上缠着防滑布,被血打透,变得乌黑。
这炳剑一看就价值不菲,沐涵刚想拿过剑摆弄一番,就被屋外的声音打断了。
“小姐,那家伙又来了。”
不用问就能知道那家伙指的是谁,听伙计这不耐烦的语气,肯定是奶奶手下的老嬷。
这老嬷是贴身伺候奶奶的佣人,除了她奶奶,见了谁都是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像是都欠了她多少钱一样。
她来了就准没好事。
沐涵应了声知道了,给男人盖好被子,转身出门。
一楼接客区,老嬷不耐烦的敲着桌子:“我说你们小姐怎么这么半天还不下来,我可是带着老夫人的口谕来的,她这么不把老夫人放眼里吗!”
阿秋是沐涵的贴身丫鬟,从小伺候沐涵长大,两人虽是主仆,却也是发小,关系一直不错。
她平时除了照顾沐涵起居,也会帮着忙店里的生意。
阿秋端着茶壶茶杯,给老嬷沏上茶,赔着不是:“您说的哪里话,小姐她怎么敢怠慢你呢。”
老嬷冷哼一声,看上去诸多不屑。她端起茶杯尝了一口,随即呸在茶碗里,扬手将茶水泼在阿秋身上。
“这是什么玩意?你们就拿这种破玩意招待我?”
阿秋一动不敢动,垂着头连声道歉。
她也没办法,店里生意不好,沐涵又属铁公鸡的,早就说过超过十文的茶叶不能买。这已经是阿秋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茶叶了。
老嬷把茶杯摔到桌上,站起身,用力扇在阿秋脸上。
大吼了一声跪下!
阿秋赶忙照做。
老嬷气呼呼的教训着:“这肯定是你家小姐吩咐的是不是!老夫人派我来传话,你们竟然如此怠慢!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不忠不孝,这样的人也配留在沐家吗!”
阿秋跪在地上,语气谦卑:“不是的,是奴婢的过错,和小姐无关。”
阿秋知道,这老嬷不过是没事找事,想多寻些借口,给小姐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这帽子大到能把她驱出沐家祖籍才好。
所以,她不能让这老嬷找到半分理由回去告小姐的黑状。她谦卑些,受些委屈没什么,可不能让小姐因此受到责罚。
也正是这个时候,沐涵扶着楼梯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