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乔儿年纪小不懂事,先前一时糊涂冲撞了殿下。当时姨娘已经罚她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了,还生了场大病吃了好些苦,今日她断然不会是有心冒犯的。”顾嫣看着沈鹰脸上明显的不悦,也连忙要跪下为她解释道。
“嫣儿你跪什么。”沈鹰连忙上前一步弯腰扶住了她的胳膊。手掌微动时,又有意无意地轻轻扫过了顾嫣的纤细的手指。
顾嫣微微皱眉抽回了手。
“她是你的侍女?”
“是。”
“你的侍女,我很不喜欢。”沈鹰重新直了身子,摇了摇头沉着脸道。
“哈哈哈哈,世子殿下,咱管这小丫头作甚。今日顾小姐入学第一日,我正想带她转转呢。”一旁的薛慎见气氛有异,有心打破了沉默笑着说道。
对面的沈鹰又瞥了一眼顾乔,微微抬了下巴示意。
“殿下让你起来了,快起身吧。”薛慎碰了碰顾乔的后脑勺。
顾乔忍着泪,被顾嫣扶着起了身。
“嫣儿,你此次能入国子监呢实属不易,我在太后那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你既入学了,要好生学习,莫辜负了我的心意。”沈鹰悠悠说道。
“是,殿下。”
沈鹰训了话后,提出他要一起带顾嫣继续逛逛外苑。于是后面这一段路,都是沈鹰走在前,顾嫣跟在后,气氛沉重无比,连一直话多的薛慎也安静了下来。
【主人,你刚才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演得真好。系统给你判了一百多的积分奖励。】
“别和我说话。”顾乔低头看着脚尖一路沉默往前走。
【你不会……是真的难过了吧?不就被骂几句么,当真干嘛?】
“是我入戏太深了不行啊。”
顾乔深吸了一口气憋着泪继续低头跟在顾嫣身后,薛慎不安分的手又时不时偷偷戳着她的发髻,等她回过头时又像逗孩子般扮了几个滑稽的鬼脸。
顾乔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终于等到熬完这一段异常漫长的参观,沈鹰等人所在的皓文馆在西,顾嫣与薛慎的晓喻馆在东,两拨人准备就此各回各处。临告别之时,沈鹰眯眼看着顾嫣又开了口:
“嫣儿今晚下学后可得空?太后宫里要演一场皮影戏,到时候嫣儿与我一同去吧”。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今日方才入学,琐事颇多,料是会晚下学……”
“那明日呢?”
“明晚需去拜见司业大人。”
“后日呢?”
“后日家中小弟周岁宴……”
“唉——”沈鹰挑了下眉点了点头,虽犹带着笑脸,却似是有不悦显现。他半开玩笑地看了眼四周的人,笑着说道,“咱们三小姐啊,可真是大忙人,难约得很……已经进了国子监就不认识我这个老朋友了。”
“世子殿下说笑了,若等改日得空,嫣儿定在顾府略备薄酒,邀世子前来小酌以谢罪。”顾嫣低着头又施了一礼。
“那嫣儿可真是有心了……时候不早,我们就回去上课了。”他意味难明地笑着看了一眼顾嫣,随后转身和众人一齐离开了。
这场顾乔首先提出的游逛,最终却以大家都不怎么开心的过程草草结束了。
“小不点,你没事吧。世子说话有时候确实有些重。”回了晓喻馆,薛慎连忙用着颇含同情关怀的语气对顾乔问道。
本来走了这么久的路,又想着赚了积分不亏,她的心情已经好多了。偏偏他非这么可怜兮兮地一问,瞬间又让顾乔的委屈感涌上心头。
她眼睛一红嘴巴微颤,豆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主人,你这是来真的还是来假的。】
“你管我,有积分赚就行。”
顾乔这一哭,顾嫣和薛慎都无措地上前安慰,然而越是安慰,她哭得越是凶。顾乔借着这个小孩的身体,半真半假地好好发泄了一场心里所有的不痛快。
等她哭得差不多实在是累了,晓喻馆的下一节课也要开始了。
“去偏舍等我下学吧,别在外冻着了。”顾嫣不放心地抹了抹顾乔脸上的泪痕。
“嗯嗯。”顾乔点了点头。
顾乔方一从后门出来,便看见了倚在后廊栏杆上的萧衡,他此刻手中正抓着一块雪团。
方才她在里面哭的时候,薛慎和顾嫣都关切地一人一句安慰着,而她哭着的间隙偷偷瞟了几眼,这个萧衡都是满脸平静冷淡,没等到她哭一半,他便告退出了内馆。
“哭好了么?”见着顾乔红着眼出了门,萧衡的脸上又恢复了几刻钟前,他在此处给顾乔折竹叶时柔和笑意。
“关你什么事?”顾乔没好声地嘀咕了一句。
“赔你的雪兔。”萧衡转过身,将手中的雪团放在了栏杆之上。
那是一只顾乔先前捏的雪兔——不对,顾乔捏的那只软软塌塌,像个馒头,而这一只有鼻子有眼,轮廓像是被精心雕刻过。再看萧衡的手,纤细瘦长骨节分明的十指,都微微被冻得泛了一层红。
这只兔子居然是萧衡的手笔。
“世子身份贵重,难免严苛待下,你不必过于难受。好在你家小姐性情温善,遇上这样的主子,姑娘你也是有福之人——这个,是赔你的兔子。”萧衡用着温吞轻柔的声线安慰道,“身为下位者,总有难平之时,可来路长远,若是心怀坚韧,则也未必不会万事有期。”
顾乔听着他的声音,一时竟未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味。
“谢……谢谢。”她愣愣回道。
萧衡在栏杆上放下兔子后,又对她俯身行了个拱手礼:“二公子素来喜食国子监膳房的糖糕,眼下时间不早得去取了,在下就先告辞了。”
萧衡礼貌招呼了一声便转身下了后廊,白色的衣袂扫过台阶时,带起了一层同样莹白的碎雪。
顾乔看着阳光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栏杆上的这只雪兔,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嘴角不自知地笑了一下。
【真是个没出息的反派。】
“你管我。”
——
萧衡自国子监膳房出来后便换上了一身内侍服。
整座大宋皇宫依山而建,又大概可分内苑与外苑。外苑最外从宫之内,便是国子监所在。朝廷议会,群臣宫宴皆属于外苑,除了宫中皇子公主,朝臣与官眷在此中出入的规矩也都不算森严。内苑之中是皇帝与后妃居所,外臣无诏无引擅闯者是为重罪。内外两苑之间虽未有明确分界出入口,但四周之处都设有侍卫日夜巡查。
而每日申时三刻,侍卫换班交接之时的某一刻,便是萧衡唯一的机会。他轻功极好,避过侍卫的视线并不算难,而后他借着东墙里侧的一棵槐树一跃而起,翻身而入。
此次入内苑,他的目的是太子沈渊的重华宫。
沈渊此时并不在宫中,只有闲暇的宫人偶尔出入。萧衡在角落等待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宦官,正小心地捧着沈渊的一套蟒袍,佝偻着身子和宫人门笑着招呼了一声便出了宫门。萧衡见机跟在身后,趁无人之际骤然上前,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手在他脖子上狠劈了一掌。
宦官只惊恐地“唔”了一声便失去了意识,萧衡将他拖进了一条清冷废弃的宫院中。
一口井水泼在了宦官的脸上。冰冷的刺激让他缓缓地醒转了过来,他堪堪挣扎着起了身,却又在看清眼前绑他的凶徒容貌的下一瞬,双腿发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陛……陛下?”宦官满面惊恐地看着萧衡,“不,你不是陛下,你是……五皇子?”
“他们刚刚叫你什么?怀福?”萧衡坐在井边,面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真是个好名字啊,陈副将?”
“五皇子?是你么?你……你没死……你都长这么大了?”陈敬之颤抖哽咽着望着萧衡,不可置信。
“这些年你这宋太子身边,过得可还安逸?”
陈敬之跪在萧衡身前,闻言后更是泣不成声,痛苦地伏在了地上,片刻后才在泣声中艰难吐出了几个字:“残缺之人,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好一个生不如死。只是云山关外被坑杀的那二十万楚军冤魂,可没机会体验这所谓的生不如死了。”
“当年楚国已至绝境,再无力回圜。是我贪生怕死,才做了宋国降臣……”陈敬之浊泪纵横皱纹如壑,痛苦地捶着地。
萧衡平静地看着他,随后从井边站起身,蹲在陈敬之身前,抓起了他的肩。
“陈副将,我不怪你。只是当年元帝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屠我楚国二十万将士,侵我楚国数半疆土,杀我萧氏几乎全族。如今元帝在上京高枕无忧,宋国一派升平,萧义山在郢都鸠占鹊巢,楚国民不聊生。陈副将,你甘心吗?”
“可木已成舟,万般已定,五皇子殿下,您又能如何呢!我又能如何呢!”
“谁说的万般已定?”萧衡再一次紧掐着陈敬之的肩,却犹面带着轻飘飘的笑意:
“我还活着,谁敢说万般已定?上天既然让我在萧氏皇族的尸体堆里留了一条命,就是要我有朝一日重新带着楚国铁骑踏进上京,让沈氏全族为我萧氏祭魂!”
“五皇子殿下……”
萧衡拍了拍他的肩,直了身子长呼了一口气:“对了,那年破城之后,不只我活着。李善也活着,韩青也活着,还有……陈毓明。”
“什么?”陈敬之忽然间睁大了眼。
“陈毓明。你的小儿子被救下了,如今在云关山,韩青手下,为我做事。”
陈敬之颤抖着闭上了眼,沉默了须臾,随后又抹了脸上的泪,直直跪在萧衡身前,向他俯身磕了个头:
“五皇子殿下,当年未能追随先帝殉国,苟且偷生,我已追悔半生。如今若您真要孤注一掷,那老臣愿意,为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不需你肝脑涂地,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五殿下,您尽管问。”
“韩烈将军当年被俘,元帝将他关在哪了?”
“这,这我确实听说过……韩将军用兵如神当世无二,一人可抵万夫之勇,当年若不是奸人陷害,他断不会被俘。元帝这些年来一直舍不得杀他,想逼他归降……可我并不知他们将他关在哪了”
萧衡皱了皱眉。
“不过有人知道,太子沈渊他知道。他一定也去看过韩将军的!给我点时间,我定能查出来……”
“沈渊父子有什么动静,你都要一一记下来。”
“是。”
“还有,顾甲山有二女,三女名叫顾嫣,五女名叫顾乔,她们和沈渊是什么关系?”
“顾嫣……我略有听说,上月初八宫宴,太子曾为这二人出面解围,似乎颇为偏爱。”
“凡所相关,再多留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