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受惊了的兔子一般的少年
一路上,倒也真遇到了几个不知怎么混进城的难民,企图抢路边摊子上的包子,被几个匆匆赶来的捕快给架起来丢出了城门。
捕快们近日工作量激增,很是不悦,一路上骂骂咧咧,暗指涯州的官府不作为,故意放灾民到他们这里来。又骂那些难民:“咱们县老爷可不是涯州那些无能之辈,治下极严。凡是流民,没有身份路引的,要么进牢里待着,要么被打成奴籍发卖。哥儿几个好心,念你们初犯只是赶你们出城,识相的就滚远点儿!”
那些难民被赶出了城,当场就蹲在城墙根儿哭了。他们原本都是好好的良民,自然不愿意被降为奴籍,辱没祖宗祸及子孙。要不是老家受了灾,谁愿意沦为流民?
可是县城不肯接纳他们,官老爷不愿意开仓赈灾,他们就只有饿死的份儿了。
王大伟远远的看着一家四口抱头痛哭,那家大点儿的女儿哭道:“爹、娘,你们把我卖了吧,卖了我,好歹咱家人还能活着……”
女孩儿凄凄惨惨的哭声令人动容,连守门的小兵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可这话说得容易。奔来妙竹州的难民也不是一个两个,琼水县之前就已经抓了一批降为奴籍,如今人口市场都饱和了,想卖|身|都找不到买家。
王大伟瞧着这场面若有所思。这些灾民少有单个儿一人,大多拖家带口,三四人、四五人一行,其中至少有一个青壮年,要不也难以跋涉百里到此地。
像方才那一家人,便是三十岁左右的夫妻带着一儿一女。
王大伟同情他们,可若想把灾民们吸纳到村子里来,村民们必然不会同意。他如今刚刚继任村长,尚未给村子带来任何效益,村民们只想按着他继续吸血,并不怎么信服于他。
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寿材铺在北街的尽头,小小一个门面,只摆着些香烛、元宝和黄表纸。铺子门口还放着两个纸人,一左一右,童男童女,乍一看颇为吓人。
伙计见了人来也不似别的店铺那般热情招呼,只冲着王大伟点了点头,全程无话。毕竟现在不年不节,会来寿材铺大多是家里人出事儿了的,没谁会有好心情。
王大伟扫了一眼铺子里,没见着棺材,便开口向那伙计询问,伙计这才开了口:“有,您跟我到后头来。客官是要现成儿的还是订做?我们这里也有好木料。”
现成的就是家里有人忽然去世,来不及备棺材。订做则是很多人趁着活着,给自己来预备下一口棺材。
“要现成的。”
王大伟跟着那伙计几步转过去,才发现这铺子后头连着个挺大的院子,院子里堆了不少木料,拿油布毡着。一间敞着门的空屋子里摆着几口现成的棺材。
伙计把王大伟引到屋子里,指着那几口棺材道:“现成的都在这里了。门口这几副都是三五板的,靠里的那些是四六板的。这边上还有副二三四的。”
王大伟对这些规格也不了解,他在现代只在拍戏和僵尸电影里见过棺材,黑黝黝的,和眼前这些原木色的不太一样。
细问了伙计才知道,二三四是分指棺材底儿两寸厚,帮三寸厚,上盖天板四寸厚。三五板全称是三四五,四六板全称是四五六。越厚越好,价钱也越贵。像那副二三四的,就只要一两五钱银子。
当然,一样的尺寸木材不同,价格也不尽相同。像电视剧里黑色的棺材是上了漆,还得另外加钱。还有的棺头画了圆形的寿字纹,价格便也要再添上一些。
最后王大伟挑了一副木料不易腐烂的足三五棺材,花去四两银钱。又定了一个美女纸人,并许多元宝纸钱,让棺材铺的人帮着送到村里去。
伙计收了银子,又送了一叠黄表纸给王大伟当添头,才难得多说了一句话:“街坊朋友家若有什么事儿,烦请帮着张罗点儿。”
这是棺材铺在招揽生意,发展潜在用户。也就只有这一句话,说多了惹人反感。
棺材装车的时候,忽然有两个捕快带着许多家丁模样的人浩浩荡荡奔了过来,那伙计连忙撒了手里的活儿上前拱手弯腰:“二位差爷怎么到我们这地方来了?”
他们这铺子,官老爷们巡街都轻易不肯来,嫌晦气。
果然那捕快见他们在装棺材,便有些避讳。远远的就站住了脚,道:“抓个难民……一个小哥儿,模样挺出挑的,穿着浅蓝的长衫,偷了县令大人家的东西跑了。你见着没?”
那伙计一愣,赔笑道:“我们这铺子您也知道,难民都不乐意往这边儿来。”
捕快想想也是,和身边的家丁耳语几句,又去前面的铺子里挨家挨户搜了一番,许久才离开。
王大伟脚下挪了挪,把身后的一堆木料挡得严严实实,等那伙人走远了才对伙计道:“我瞧现在时候尚早,不如先不急着回去,我在城里转一转买些柴米油盐,申时(下午3:00)再回村子。”
伙计看了看日头,也赞同:“晚些回去,工匠时间充裕,也能把纸人糊的精美一些。”
糊纸人对于熟练工来说简单的很,一天能糊上二三十个。不过赶时间做出来的精致程度就有所下降了。
“正是这个理儿。我叔父辛苦半生没讨上个媳妇,一定要画得貌美才是。”王大伟从怀里摸出三个铜钱塞过去,那伙计立刻拍胸脯保证:“我去帮您盯着匠人,必让他画个西施出来!”
王大伟谢过了伙计,约定好申时城门口见,目送他走远,才回过身对上木材堆里一双小兔子般红彤彤的眼睛。
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少年,约么十七八岁,大大的眼睛,挺翘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即便头发蓬乱沾上了木屑,雪白的小脸蛋儿蹭了灰,也难掩姿色。
这是王大伟穿到古代后,见过最好看的人——即便放在现代的娱乐圈里,这少年也算上等姿容。
不过王大伟美人见多了,也只惊艳了一瞬,很快平静道:“出来吧,我不会送你去见官的。”
少年警惕的从木材里探出个头,确认了四下无人,才从木材堆里爬出来,对王大伟低声道了句“谢谢”,眼中的防备却未消,头也不回的跑了。
王大伟瞧他溜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心内不由感叹: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虽然是为世情所迫,被逼无奈。说来说去,都是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离了寿材铺,王大伟在北街随意转了转,买了一斤盐,一小壶菜籽油,约么有半斤。
吴三桩赔的十两银子,买棺材、纸人、纸钱花了四两半,如今尚余许多。盐巴五十文一斤,菜籽油一百文一壶,倒也不是买不起。
……就是得藏好了,不然他还没尝到个咸味儿,东西就得进别人的肚子。
王大伟忧愁地叹气: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勤快的原住民要搬走了。和这些没脸没皮爱占便宜的人做街坊,谁家就是有钱也不敢拿出来花啊。
太打眼了。
出城的路上还遇到了几波捕快盘查,大约是王大伟穿得太破,又是这城里的生面孔,被当做了难民。还是拿出盖了印章的继任村长文书,才得以证明身份。
然后新任懒汉村村长就被捕快们给围观了。
好事不出门,懒名传千里,丢人都丢到城里来了!
到了城门口,盘查居然比进城时还要严格。王大伟有些意外,毕竟进城查是怕难民混进来,出城是查什么?
“县令大人家里被个难民给偷了,恐怕贼人携贵重物品逃出城。”那守城门的小兵也不怪他多嘴,反而扬声朝着出城的百姓道:“那贼人是个哥儿,模样俊俏,穿浅蓝色长衫。乡亲们谁见了报给衙门知晓,有三两银子的赏钱!”
三两银子可不少,抵得上普通农户大半年的花销。人群顿时沸腾了,大家三三两两的讨论起了这个敢偷县令的小贼。
王大伟眉毛一跳,想起了上午见到的那个小兔子一样的少年。好像没见他带什么东西啊……
原以为是因为饥饿才无奈小偷小摸的可怜人,难道他竟看走了眼,放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吗?
王大伟心中有些懊恼。
……他向来遵纪守法,讲究公平公正,很少办这种昏头的事儿。他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看到了那哥儿的脸,才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