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第八章甜杆儿村的堕落

王大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古氏。她和程哥儿,终归都是可怜人。

甜杆儿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懒汉村。

最早的时候,在王大伟的曾祖父被选为村长时,甜杆儿村还是很正常很普通的村子。因为水土得天独厚,种出来的甘蔗格外甜,因此叫做甜杆儿村。

王大伟的曾祖父和祖父确实都是好村长,他们有智慧,带领村民种甘蔗榨汁卖给县里的酒楼,用甘蔗汁晾晒出石蜜*卖钱,使得甜杆儿村成了十里八乡最富的村子,拥有最广阔的土地。

然而,水满则溢,月圆则亏。在这个王家的威望、村子的收入达到了一个顶峰时,对于继任村长,王大伟的父亲王成栋来说,也是一份巨大的压力。

王成栋才能有限,并不能超越父祖带村民更上一层楼,反而常有决策失误。大家对他的期待过高,渐渐生出失望。而王成栋本人却不想堕了老王家的名声,于是越发努力的帮衬村里人,大家有什么愿望,他都尽量会尽量满足。

甜杆儿村的结构和别的村子不大一样,是个杂姓村。不似别的村子大部分人都一个姓,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

因此甜杆儿村没有祠堂,没有宗族,没有族规,村里人也就少了敬畏。

在古代,宗族的力量很大,有时甚至于凌驾于律法至上。而对于这个没有宗族存在的村子里,在这个大家普遍没有读过书受过教育的落后时代,律法难以得到普及,就更别提礼法了。

约束着人们的唯有那一点点薛定谔的良心,全凭自觉。

而没有宗族在背后支持的村长,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威信立起来,王成栋便只能做个光杆司令。

渐渐的,甜杆儿村的人被惯出了一些毛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们开始拿着“情分”说话,而且渐渐将这些情分,当成了王家人应尽的“本分”,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好处。

也因此,王成栋年纪不大就积劳成疾去世了。王成梁继任村长的时候才十九岁,更加没有威望压不住这些欲望膨胀的村民。于是王家从村民们的领头人,变成了村里人的牛马、仆人……

古氏作为王成栋的妻子,嫁过来本以为能到村长家过好日子,结果王成栋活着的时候她没享到什么福,王成栋死了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要不是有小叔子帮衬,都养不活王大伟。

她渐渐变得怯懦,爱哭,没主意,也不敢发表任何意见了。

这些村民被养叼了性子,什么事儿能让王家做,就不会亲自去做。开始只是大事,后来看王成梁年轻好欺负,便连生活中的琐事也不想亲自动手了。

比如,挖野菜。比如,种地。可王成梁一个人照顾不了全村的地,又不能看着田地荒废,只能为村民谋划,联系了吴家庄把田地给佃了出去。好在有之前辉煌的几十年打底,甜杆儿村村民土地还是挺多的,靠收租子也饿不死。

只不过因为懒惰,甜杆儿村的土地许久没有好好伺候,许多都荒芜了。于是普遍给田主交五成粮食,吴家庄只肯给四成。

但这已经是王成梁能谈下来最好的结果了。周边其他村子,只愿意出三成的也有,毕竟懒汉村的田荒的,比自己去开荒也差不了多少,人家何必来佃呢?

村人却认为这是王成梁办事不利,没能为全村谋福利。于是占起王家便宜来,更加的心安理得。

很多良心未泯的人察觉到,村子里的风气坏了。他们无法改变其他人的想法,只能自己搬走。因为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十分享受这种“悠闲”的日子。

毕竟能躺着,谁会愿意干活儿呢?

哪怕生活质量有所下降——那就去找村长!都是村长没本事!

现在,王成梁也死了,王大伟成了这个倒霉的村长。

若是王家真打算把程哥儿转手卖给村里人,怕是收不上来银子的。历来只有王家往外掏,从来没见过回头钱。

程哥儿没被直接抢去,就已经是看在王成梁死者为大的面子上了。

所以古氏也只能被迫想开了。

王大伟干巴巴地劝解:“赵家的地卖掉也就抵了税钱了,可能还会有些结余,吴家庄这些年把地养的不错。这程哥儿的卖身钱也算不得是咱家出的,便放他自由吧。”

王大伟原本是想用自家结余的粮食去替赵家交税,然后把赵家田地归了自家。但在了解了懒汉村之后,王大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村里人定会觉得他们家占了便宜,之后再想些法子让他们把这“便宜”给吐出来。干脆把地卖掉,银货两讫,账目清明,堵上村里人的嘴。

就是得往县城多跑两趟,好在他本来也是打算去的。

甜杆儿村几十年前也是有名的富村,地理位置很好,处于琼水县和小浆镇之间。如今王大伟的身体有灵泉调养着已经好了大半,脚程快了不少,步行到县里只要一个时辰。

只不过镇子物价比县城多少便宜些,除了村长,村里头少有人往县城来。原主的记忆里,也没什么关于琼水县的画面。

王大伟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衙门,递交了村长继任的文书。又在管理土地买卖的小吏那里登记了赵石头家的四亩地。

那小吏早从粮官那里听了个热闹,知道这人是新任懒汉村村长,不禁语带同情:“我早两年就跟你叔父打过交道,劝他早早搬离了那土匪窝,他非不听。这下好,命都搭进去了!”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这么死脑筋,不知道跑路呢?”

王大伟冲这小吏笑了笑。懒汉村是有很多问题,也很棘手,不过既然老天爷让他穿越过来接手这个村子,没准就是想借他的手,惩治惩治这些人呢?

小时候王大伟听福利院的阿姨们说过,人这一辈子要干多少活儿都是有定数的,年轻时不干,老了就得干。王大伟觉得挺有道理。

跑路不是他的作风——他王大伟就不是怕事儿的人。就算现在做起来很难,他也不会放弃的。

那小吏被他笑得没了脾气。还别说,原主这张脸笑起来,挺有几分憨厚的意味,让小吏心生了几分不忍:“这地我帮你记录上了。近日吴家庄正有人想买地,离你们村子也近,我优先给安排了……你们老王家的人啊……”

王大伟没接他的话头。

甜杆儿村走到今天这一步,固然村民们有非常大的责任,可也不是没有王家的原因。只是即便他们有再多过错,也都已经付出了一生为代价,王大伟不想在背后多做评论。

总是死者为大的。

“您要是遇上了粮官大人,烦劳帮我说一声,我们甜杆儿村的粮稅已经准备好了,大人随时可以来收。”王大伟往桌上放了一串铜钱,十个大子儿被红线串了起来。

小吏也不嫌少,把钱拢进袖子里叹了口气:“其他村子早收完了,就剩你们村了。因着你叔父的事儿,粮官心里也不大自在。我替你说一声就是了,早收完两厢都省心。”

王大伟点了点头,又打听道:“我不常来县里,不知道这县城……有没有卖寿材的?”

古人忌讳颇多,这话有些唐突,因而后半句声音放轻了许多。

吴三桩赔了十两银子,王大伟一早就想好要给王成梁买一副棺材,不能真让人一副破席就下了葬。

小吏有些惊讶,棺材可不便宜,许多老人的棺材本儿都要攒小半辈子。年轻人横死来不及攒,大多都一副席子草草埋葬。这王家都穷成什么了,居然还要给王成梁置办棺材?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儿,惊讶归惊讶,小吏还是给王大伟指了路:“北街后头就有一家,是平民百姓常去的。”又好心叮嘱道:“你可是身上带了银子?看紧一些,这段儿时间县里不太平。”

小吏说着,脸上也带了几分苦涩:“涯州那边儿又遭灾了,跑出了些灾民到咱们这里来。那些人饿久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县令大人下令去抓,他们又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又关照王大伟道:“你们村子也最好加强治安。”

王大伟所在的州府以盛产甘蔗闻名,因甘蔗状似竹子,其滋味又甘甜可口妙不可言,故而名曰妙竹州,是离涯州最近的州府。每每涯州受灾,就要跑过来一些难民。对于妙竹州而言,难民涌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别的不说,治安就是极大的问题。

这些难民一路跋山涉水饥一顿饱一顿好不容易到了太平地界就想赖着不走了,先吃几顿饱饭再说。可是他们在妙竹州无亲无故,去哪儿安身立命呢?除了有好心人施舍一些,也只有去偷、去抢了。

王大伟心中感慨,谢过了这小吏,把身上的银钱仔细藏好,这才出了衙门直奔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