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肃杀

关于身世,尹娇娇一句都没同书亦茗说,她也没跟任何人说过。

不过某日抽了个时间去京城遥乐居的铺子查看,同唐逸闲聊时,顺嘴提了一句毅安侯府,尹娇娇这才知道,毅安侯府里是有着一位掌上明珠三小姐的。

侯府的这位三小姐,就是已故邵炎彬侯爷的遗孤,四岁的时候找回来的,是整个侯府的宝贝疙瘩,全家都宠着。

这个消息让尹娇娇十分惊讶。

既然早些年就已经找回来了,夏老太君又为何同她说那些话,又为何派人去查她的身世?

之后,任凭唐逸如何感慨侯府三小姐有多得宠,幼时遭遇有多离奇,当年为了找她闹得如何满城风雨,尹娇娇满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既然三小姐早就找到了,夏老太君为何还要找上她?

以夏老太君的身份地位,她根本犯不上同她一个外地来京的举子家眷,说这些话,更犯不上,同她结交。

除非……

三小姐一开始就是假的!

而夏老太君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真相的人,所以她才会在三小姐明明已经找回的时候,还在四处寻人。

这个认知让尹娇娇震惊又困惑。

当年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现在侯府里的三小姐是因为某种原因找来的替身?

越想尹娇娇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得出这个猜测的尹娇娇,心情很是复杂。

毕竟现在也不能确定她就是邵侯爷的女儿,所以这些事她都藏在心里,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生怕书亦茗察觉到什么,影响他备考。

她自己也想得开,是与不是,都等春闱过后,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十一月二十九,冬月的末尾,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京都城一夜之间,冰雕玉彻,美的让人惊叹。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第二天白日里也没停。

正正应了那句‘高门闲听雪,空窗静捣茶’。

难得今儿书亦茗劳逸结合休息一天,一上午,一家人在屋里坐在暖塌上喝茶赏雪,好不惬意,但到了下午,尹娇娇就坐不住了。

那三个小的玩累了被抱去睡午觉后,书亦茗直接拿来了尹娇娇的斗篷。

尹娇娇:“?”

“走,”书亦茗给她把斗篷穿好:“带你出去赏雪。”

尹娇娇:“!!!”

书亦茗把手炉塞到她手里,让她拿好,又给她戴好围巾,穿戴整齐了,这才牵着她的手,朝外走。

直到出了门,尹娇娇才兴奋地追问:“我们去哪里赏雪?”

书亦茗抬手示意小文和小云不用跟着,对尹娇娇笑笑:“你想去哪里?”

围巾把尹娇娇的脸裹得严实,只露着两只眼睛在外面,露在空气的中的皮肤在雪的映衬下,更加白皙,书亦茗抬手在她眼睫上拨了下,把被风吹落到上面的雪花拨掉。

尹娇娇被他拨的有点痒,不自觉眨了好几下眼睛,忍不住笑道:“哪里都可以,京城随处都是景,就是去街上走走,也挺好。”

书亦茗轻轻嗯了一声,又帮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她:“梅苑的梅花不错,咱们去那儿罢?你不是最喜欢花了么?”

尹娇娇说的都行并不是随口说说,她是真的觉得去哪里都行,毕竟这是她头次进京,头次赏雪后的京都城,瞧着什么都是好的,就连小巷子她都觉得意境幽远。

不过今儿她心情好,书亦茗也难得的心情也不错,她任他牵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犹如落在心尖的鼓点,让人整个人都跟着澄净起来,她突然就想逗他一逗,便抠了抠书亦茗手心,围巾下的声音略略有些闷,她带着笑意的嗓音在沙沙的落雪声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中溢出:

“我最喜欢你啊!”

茫茫风雪中,书亦茗脚步一顿。

尹娇娇两只眼睛立马就笑得眯了起来。

书亦茗转身,始作俑者尹娇娇还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拉着他的手晃啊晃:“怎么不走了?”

她眨着大眼睛,漆黑温润的眸子呷着笑意,直勾勾看着他。

书亦茗看了她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连带着牵着她手的手都握紧了,安静的小巷子里,书亦茗压低了嗓音:“别招我了,外面风大,不好亲你。”

尹娇娇:“……”

她脸蹭一下就红了,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点点染上粉色,好一会儿她才红着脸哦了一声。

书亦茗转身,要继续朝前走,刚抬了脚,又重新站定,他转头,隔着围巾,在她嘴唇的位置亲了下。

尹娇娇:“………………”

亲完书亦茗这才满意了,他道:“走罢。”

尹娇娇脸直红到耳朵根,若不是围的严实,都要羞死人了!

她闷头跟着书亦茗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笑了起来。

初雪,又正赶上最闲适的时候,京城不少人出来赏雪,还没到梅苑就能看到各家马车停在路两旁。

尹娇娇和书亦茗进去转了一圈就出来了,人太多了,还有好多木香坊的熟客,不是尹娇娇不愿同人交际,只是她今儿就想和书亦茗安安静静赏个雪。

从梅苑出来后,两人去了人比较少的小七山。

小七山下也种了些梅花,就是山头小,梅花也少,再加上路不那么好走,通不了马车,又离城稍远了些,是以人也不多。

梅苑是专供城里贵人们冬日里游玩赏雪赏花的,梅花种类又多又齐全,小七山这边便只有白梅,偶尔零星的会有几株红梅,白茫茫中几点红影,倒也好看得很。

未时末,雪便停了,尹娇娇走了一路,身上暖烘烘的,便摘了斗篷的帽子,到最后连围巾都摘了随意地挂在树枝上,只跟书亦茗指点着哪朵梅花开得好,哪枝梅花最好看。

“好香啊!”穿梭来穿梭去,尹娇娇突然在一株红梅前停下,寒风里抽了抽鼻尖,道:“就是这株树上的梅花最香,你闻闻……”

她拉着书亦茗凑近。

书亦茗闻了闻,点头:“确实。”

尹娇娇拨了些这株梅花上的雪,放在掌心,等雪化成了水,她才把手凑到书亦茗鼻头:“你闻闻,这梅花上的雪水是不是也很香?”

看着一小汪融化的雪水静静躺在她微微蜷起的掌心,她还一脸的期待,书亦茗凑过去的时候,现在她脸上亲了下,这才去闻她手心的雪水。

尹娇娇:“!!!”

她本要让书亦茗别闹,但他亲了后,立马就去闻雪水了,尹娇娇只得磨了磨牙,因急着追问,便把书亦茗在外面偷亲她的事给抛到了脑后:“怎么样?是不是很香?”

书亦茗眉心微微蹙起,脸色也跟着有些凝重,尹娇娇也被他带的有些紧绷。

好一会儿,书亦茗伸手,食指指腹在尹娇娇手心沾了下,把指腹凑到鼻尖,只闻手上沾的水的味道。

尹娇娇:“?”

她看乐了:“你干什么啊?”

书亦茗闻完后,擦去指腹的水,抬眼看她:“你身上很香,遮住雪水的味道了。”

尹娇娇怀疑地看着书亦茗:“你又打趣我是不是?”

书亦茗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从不说谎,是你自己没察觉而已。”

尹娇娇持续怀疑。

书亦茗凑过来,尹娇娇一眼就看出他想干什么,忙上后退一步:“你注意点,这还在外面呢!”

书亦茗不在意道:“又没有人。”

尹娇娇:“那也不行!”

书亦茗嘴角勾了勾,有些遗憾道:“那好吧,等回家。”

尹娇娇:“……”

好一会儿,尹娇娇才对书亦茗道:“书亦茗,我没有没跟你说过一句话?”

书亦茗抬头,面带疑惑:“什么?”

尹娇娇咬了咬牙,嗔道:“你现在真的很像个登徒子!”

书亦茗神色不变,片刻后点了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

他话没说完,就朝尹娇娇伸出了手。

尹娇娇早有防备,转身就跑。

两人追逐着闹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书亦茗怕她累,率先结束了追逐,把人拦腰抱住压在一棵红梅树上,低头就亲了上去。

尹娇娇原本正笑着,唇上一软,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书亦茗,喘了片刻,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书亦茗才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现在像不像了?”

气息还带着喘。

尹娇娇整个人都喘地厉害,脸也很红,眼神更是迷离,被这么一问,有些茫然:“像什么?”

书亦茗在她略有些肿的嘴巴上又啄了一下:“登徒子。”

尹娇娇:“……”

“嗯?”书亦茗不容她逃避,逼近了一步,追问道。

尹娇娇想了想,抬头主动亲了他一下,笑着道:“你不是,我是。”

说完,咯咯咯笑了起来。

书亦茗正要再亲,尹娇娇忙推住他:“别闹了,等下真该有人了。”

书亦茗轻轻叹了口气。

尹娇娇忍不住好笑:“又叹什么气?”

书亦茗幽幽看她一眼:“你就折磨我罢。”

尹娇娇一时没想明白,她就看天色不早,想采些刚刚那株特别香的梅花上的雪回去,闻言愣了愣。

不过书亦茗也没再闹她,主动放开了她,帮她把衣摆整理整齐。

“来的时候,那边不是有户人家吗?”尹娇娇还在想雪水的事,指着那户人家的方向对书亦茗道:“你去问人家找个坛子之类的容器,我要收集些梅花雪回去,做香露用。”

书亦茗看了眼,有些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尹娇娇却推着他赶快去:“天快黑了,你快去,我再找找这梅林还有没有别的梅花同刚刚那株一样香,放心罢,我就在这里,不乱跑。”

书亦茗拿她没办法,只好叮嘱了一番,匆匆朝那户人家而去。

等书亦茗走远了,尹娇娇在找向第三排梅花,正在嗅一朵开得非常娇艳的红梅时,蓦然就明白了刚刚书亦茗那句‘你就折磨我罢’的意思。

她保持着一手拈着梅花枝子的姿势,愣愣站在那儿,脸红的可以同枝头的红梅媲美。

好半晌,她才用有些凉的手团了团自己的红的烧起来的脸,一边团一边在心里嘀咕:

书亦茗现在怎么、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乖乖崽就这么被她养成了这个样子!

等脸上的热意消退了些,她才一边感慨一边忍不住乐。

她满脑子都是刚刚书亦茗的样子,压根就没注意到一队人马打马从山下路边匆匆而过,打头那位,又行至半路折返。

等她彻底回神时,那人已经从马上跳下来,一手拿着马鞭朝她走来。

咯吱咯吱的雪声越来越清晰,尹娇娇以为是书亦茗回来了,她头也没回,只垫着脚,在闻一株她刚刚找到的跟刚刚那株一样香的红梅,一手还兴奋地朝后招:“你快来,这株也特别香!和之前那株一样!我刚找到的!”

她说完就兴奋地继续闻,但好一会儿,身后的人都没动。

因为没有脚步声。

尹娇娇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忙转身,看清楚来人,尹娇娇脸色微微变了。

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五官极英俊,头戴一顶成色极好的玉冠,越发衬的他五官如玉。披着一件玄色披风,黑衣黑裤,连靴子都是黑色的,金线密密绣着祥云,眉眼间淡淡的肃杀之气在这装束下显得更加冷冽,唇色很淡的双唇微微绷着,盯着她的目光非常不善。

尹娇娇一时没敢动,只看着他,想从他的穿着配饰猜测他的身份。

这通身的气派和装束,定然出身不一般。

可惜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她到底是京城哪家的公子。

不过他披风尾摆处沾了不少泥,很多都已经干涸,只留下泥渍,想来应当是赶路进京的。

尤其是他头发上的雪水都凝成了冰,更加能证明,他定是远路进京的。

只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实在太过诡异,尹娇娇心里有些不安,她刚想随便见个礼,就赶紧走,来人终于开了口。

“姑娘是京城人士?”

嗓音清澈,就是语气实在太冷,而且还很紧绷,听得尹娇娇也跟着绷紧了神经。

她脑子里一突,心道,这厮不会打算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罢?

她警惕地看着他。

来人眉心动了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朝后退了一步:“在下今日刚到京城,刚刚多有冒犯。”

他退了一步,尹娇娇就稍稍放松了些,但她还是不说,就盯着她。

平白无故,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自己是哪里人?

难不成是要打探她家世显不显赫,好不好招惹,再决定要不要强抢民女?

尹娇娇不说话,就看着他。

男人眉心再次拧了下,连带着捏马鞭的手都跟着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凸。

好一会儿,他才稳住情绪,再次道:“敢问姑娘芳名?”

尹娇娇:“!!!”

竟然遇到真的登徒子了!

她悄悄站稳了,眼风里找寻可以逃跑的线路,就在她预谋着要跑的时候,书亦茗的声音不远不近传来:

“光天化日,公子问我娘子芳名,怕是有些失礼罢?”

尹娇娇心头一喜,就见书亦茗正朝她走来。

她忙过去,书亦茗一把搂住了她,把她护在身侧,抬头看向男人时,一张脸冷得跟千年寒冰似的:“敢问公子有什么事?”

他话说的客气,语气却一点儿都不客气。

尹娇娇倒是真有点怕,倒不是怕会有什么收不了场的后果,主要这个男人手长脚长,又很结实,通身的肃杀,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她怕他会动手,真伤了书亦茗,那她得心疼死!

男人看了看书亦茗,又看了看尹娇娇,眉心再次拧了拧。

书亦茗毫不客气回望回去,目光凛凛。

男人又看了片刻,视线落在书亦茗衣摆处绣的一个‘书’字上,他沉吟片刻,最后冲两人一抱拳:“打扰。”

话落他转身,三两步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扬鞭要走的时候,他冲两人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尹娇娇气死了,冲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谁要和你再见,你以为你是谁啊!”

书亦茗拉住她,细细打量:“没事罢?”

尹娇娇摇头:“没事,就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纨绔子弟来刷存在感,没怎么样。”

书亦茗眉头却一直没舒展。

也是这会儿尹娇娇才发觉书亦茗脸色有些白,心跳也很快。

“真的没事,”尹娇娇道:“你看,刚刚都隔着老远呢,我看他不像好人,一直都警惕着随时准备跑路的。”

书亦茗见她确实没事,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些。

尹娇娇拉着他的手道:“我们回去罢。”

书亦茗抓紧了她的手,带着几分懊悔道:“刚刚就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这不是没事么,”尹娇娇冲他笑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书亦茗怕她紧张,这才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是我寸步不离跟着你。”

尹娇娇笑着点头:“好。”

“这就回去,”书亦茗看了看身旁的梅花:“雪水不收集了?”

尹娇娇看了看,那人早没影了,她想了想道:“我们快点收一下,收完就走,刚刚那一棵,还有这一棵都是,这一棵是我刚刚找到的。”

见她还能平心静气收梅花上的雪,看来没有怎么受惊,书亦茗心头的石头这才落下,他嗯了一声,把从农户家里‘买’来的罐子取出来:“那就收罢。”

两人很快收了雪水,里面没有找过的梅花,尹娇娇没再去找了,就把这两颗树上的雪水收了,便和书亦茗相携回家。

等到了家,尹娇娇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个人,真的有点可怕,跟个大反派似的。

可书里的大反派她之前就见过了,根本就不是这个人啊,到底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都回了家,被屋里热气一熏,尹娇娇很快就把那人忘到了脑后,管他是谁呢,书亦茗可是男主,他能强的过男主光环,他们才不怕他!

这厢里,护卫队护送着男人一路奔向城西一处宅院,早就等着的丫鬟小厮忙给男人更衣梳洗,换了套衣服,收拾齐整的男人又打马,直奔皇宫而去。

等过了酉时,万家灯火映着满城雪色,男人才从宫里出来。

他拒绝了管家备在宫外的马车,还是骑着自己的战马,马蹄咚咚咚,踏在厚厚的积雪上,扬蹄时掀起一片风雪,一路往夏府而去。

夏府外两盏红灯笼映着鎏金的匾额,男人下马,夏府管家忙亲自来迎:“世子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快里面请……快去通报老爷!”

男人把马鞭随手扔给小厮,微沉的脸,在灯光和雪色的映衬下,更显冷厉,他道:“不用叨扰尚书大人,我去见老太君。”

管家一愣,马上道:“世子爷这边请。”同时吩咐人去老太君那里报信。

男人正是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从云南而来的毅安侯邵楚越嫡长子,也是陛下亲封的侯府世子,邵青霖。

邵青霖进宫时,夏老太君就收到了信儿,原本她以为等他从宫里出来时辰定然很晚了,他会明日再来夏府,他也派了人去那边府上传话,路途远,不用急着来请安,好生歇着就是。

没想到,他竟是连就都没回,出了宫就朝这里来了。

想着他定然还没用晚饭,老太君忙吩咐人去准备饭菜茶点。

不过邵青霖进屋后,看都没看桌上特意为他准备的饭菜酒水,直接屏退了所有人,对老太君道:“我祖母知道了。”

夏老太君一愣。

邵青霖面色很不好看,他道:“祖母已经知道云儿不是大伯的女儿。”

夏老太君手里的念珠,应声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骂了大舅哥的书亦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