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了没多会儿,门口又传来书亦莛脆生生的嗓音。
怀冬没有直接把人带进来,而是朝里面问了一声。
夏老太君放下手里的佛珠笑着让怀冬把人带进来。
书亦莛抱着个一看分量就不轻的牛纸袋,笑得春日里盛开的花,夏老太君看着他面色更慈祥了:“你抱得什么啊?”
书亦莛没让怀冬接他怀里的牛纸袋,而是自己颠颠地抱过去:“酸梅粉!很好喝的!”
他一边把牛纸袋递给夏老太君一边很认真地解释道:“我、我这些天坐车坐的不舒服,就用酸梅粉,冲酸梅汤喝,就舒服啦。”
夏老太君怔了下,而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谁让你拿来的?”
书亦莛仰着脑袋:“我和娇娇姐一块想起来的,刚刚过来的时候,忘了拿了。”
云南到京城,何止路远,她又上了年岁,哪怕再奢华的马车,总归是不那么舒服,这几日更是吃药吃得没精神,能发现这些细节,定是那小娘子的意思,还专程让小娃娃送来,既细心又体贴,夏老太君在心里感慨了一声,正要让怀冬去取些补品给他们送去,就听书亦莛道:“老太君,东西送到了,我先告辞啦,我们等下要去湖边赏风,快来不及了。”
夏老太君笑笑:“行,那你快去罢。”
书亦莛嗯嗯点头。
夏老太君想了想又道:“等到了京城,让小娘子带你去我府上,我好好招待你。”
书亦莛想也没想就点头:“好。”
“这个你拿着,”夏老太君示意怀冬,取了一块腰牌给书亦莛:“拿着这个随时都可以到府上来。”
书亦莛哪里见过腰牌,自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只瞧着怪好看的,便揣到怀里说了声好。
书亦莛走后,夏老太君拿起案子上的牛皮袋,仔细瞧了瞧,牛皮袋是尹娇娇特意设计出来作为遥乐居的包装袋,上面‘遥乐居’印章,还是书亦茗替的字。
“遥乐居?”夏老太君认出印章上的字迹,轻声道。
怀冬在一旁道:“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遥乐居。”
遥乐居虽总店在淮县,可名声远播,还是靠着唐逸前几年在江南疯狂开分店才打出来的名头。
江南繁华,往来行商无数,货品流通也快比别的地方快,淮县的遥乐居自然没有江南的遥乐居出名。
遥乐居的糕点什么的夏老太君也吃过自是知道的,她点了点头,怀冬又道:“年前三公子派人送来的年货里也有不少遥乐居的点心果子,说是京城也开了一家店。”
遥乐居的东西不便宜,但凡知道这家店的人都知道这个理儿。
夏老太君看着这一大袋酸梅粉,袋子后面还有小字印上的冲泡方法,她笑了笑对怀冬道:“冲一碗罢,我也尝尝看。”
酸梅汤这种东西,不稀罕,就是平常人家,夏日里也喝得起,不过那都是夏日,梅子上市时,消暑的饮子,现在这个季节,梅子早没了,酸梅汤便也没卖的了,倒是这酸梅粉,耐保存,还便携带。
怀冬很快烧了水,冲泡。
沸水刚冲下去,满屋就都是酸梅汤的酸甜味。
这时节也不宜喝冷的,怀冬就用晾凉的水给老太君串了串,稍稍冷一些。
夏老太君看着没多会儿功夫就端到自己面前的酸梅汤,笑着道:“还挺便利。”
怀冬也道:“确实便利,适合赶路时携带,小娘子有心了。”
夏老太君端着碗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怀冬在一旁笑着接话:“遥乐居的东西自是不差的,不过能让老太君说一声好,想来这酸梅粉是真的很不错了。”
夏老太君也笑了:“你们也尝尝,路上走了这些天,也都累了。”
怀冬马上道:“谢老太君赏,我们也跟着老太君有口福了。”
夏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她:“是跟着那小娃娃有口福了,可不是跟我这个老婆子。”
见老太君都有心情打趣了,怀冬打心眼里高兴,这些日子,老太君身上不爽利,饭不怎么吃就罢了,整日里都很少笑,药也吃了,也不见有用,她们怎能不急?
若是小娘子和小公子能常来就好了。
酸梅汤开胃,再加上夏老太君还吃了几颗冰糖雪球,吃了几日药,终于有胃口吃饭了。
下人们不敢让老太君吃太油腻的,是以菜色以清淡为主,夏老太君又让怀冬把山珍酱取了一瓶来尝。
这一尝,可不得了。
“……这辣辣的,”夏老太君指着面前的辣酱道:“居然很好吃。”
眼看着老太君都吃了一碗饭还要再吃,怀冬忙拦着她:“好吃也不能再吃了,等午饭再吃罢。”
夏老太君有点不高兴,飞兰也在一旁劝:“老太君是怕我们偷吃小娘子送您的酱不是?”
夏老太君这才放下筷子,笑着指了指她们俩:“罢了,先收了罢,我下顿吃。”
飞兰和怀冬一边收拾一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了欣喜和对尹娇娇感激。
这些日子她们可是要急死了,现在总算好了。
吃了饭,怀冬她们出去,屋里便又只剩夏老太君和啱嬷嬷两人。
夏老太君想了好一会儿道:“让人去淮县查查。”
啱嬷嬷有些惊讶:“老太君……”
刚不是还说,罢了,不找了么?
夏老太君抬手,没让她继续说,只吩咐道:“这事别声张,别让任何人知道,尤其别让那边府上知道,免得……”
她顿了顿,苍老的嗓音里掩着悲凉:“免得又是一场空,那边受不住。”
啱嬷嬷轻轻应了一声。
好一会儿夏老太君又道:“我那老姐妹这两年也身子越发弱了,遥乐居的东西确实挺好,等回了京,也买些,让人送去,给她也尝尝。”
说着,夏老太君就笑了。
啱嬷嬷也笑着应声:“可不是,老太君觉得好,老夫人自然也是喜欢的。”
夏老太君又笑了会儿,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啱嬷嬷静静站了片刻,道:“老太君歇歇罢,这些年您一直都帮着那边寻人,左右老夫人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您也别太担心了。”
能做的都做了,结果如此,那都是命,也是没法子的事。
夏老太君活到了这个年纪,哪里听不懂啱嬷嬷话里的意思。
尽人事,听天命。
若不是刚刚书亦莛又兴冲冲跑来送这一大包东西,她也不会那么快改变主意。
这些年寻了那么多地方,查了那么多,但凡有一丝可能,都派人去查去找,结果每次都不尽如人意,那种次次希望满满,次次失望落空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了,完全就是折磨。
对他们所有人知情人的折磨。
她那老姐妹,近两年,身子越发不好,她这次去云南,就是去看望她的,在那边陪她住了小半年,渐渐就生出了,罢了,不找了,让老姐妹享几年天伦之乐的打算。
现在,她又想通了。
也折磨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多这一次,不管是与不是,到底是尽力了,日后到了地底下,也有脸见他们了。
尹娇娇才不知道自己瞧着夏老太君像是舟车劳顿厌食,临时起意,让书亦莛送了一包酸梅粉过去起了这么大的作用。
他们这会儿租了船,正游湖呢。
越城繁华,景色也出名,山水一色,不少诗人都在此地留下不朽的诗篇,尹娇娇虽然没那么高的文学追求,可她对美景还是很心水的。
玩了一天,傍晚回客栈的时候,刚上了楼进房间,飞兰就来了,送来了一支老山参,可把尹娇娇可惊着了。
她怎么都不肯收,还是飞兰说,她不收老太君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定要亲自送下来,尹娇娇才只好收下。
见尹娇娇收下,飞兰不动声色道:“小娘子的行程倒是有趣,我看小公子回来还挺开心。”
尹娇娇笑笑:“原就是打算一路进京,一路带着他们几个小的出来见见世面,也看一看别地儿的风景。”
居然一路都是这个节奏,人家就是优哉游哉游山玩水进京,飞兰心里头有些遗憾,这样就没办法同行了,可这本就在意料之中的,只遗憾了那么片刻,飞兰就告辞了,他们明儿就得启程了,大老爷派了几波人来接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贵妃娘娘的寿辰。
尹娇娇和书亦茗是在越城又休整了一天,才再次启程。
越城的刺绣出名,尤其是团扇和屏风最出名,尹娇娇瞧着好看,买了些带着。
如此走走停停,到了后面,书亦莛是真的玩累了,便减少了些游玩的行程,十月二十三,他们终于在冬月来临前抵达京城。
唐逸早就收到信,他们今日会到,一大早便在城门口守着,直守了大半天,才在下午接到人。
书亦莛早没了刚从家里出发那几天的兴奋劲,这几日是彻底累了,今儿更是直接在尹娇娇怀里睡了过去,压根忘了他之前兴致勃勃的看京城大城楼的雄心壮志。
尹娇娇抱着书亦莛不方便下车,书亦茗下车同唐逸打招呼。
看到书亦茗,唐逸眼睛都瞪圆了。
他是没想到,书亦茗有主动跟他招呼的一天,这么久没见兴许那点子‘不待见’早没了,唐逸冲书亦茗拱了拱手:“举人老爷,小的就猜到您老人家会现在进城,恭候多日,大老爷可不要嫌弃。”
大家都是男人,谁不了解谁啊。
他虽不是读书的料,可对书亦茗的心思揣度的还是很准的。
书亦茗难得没对他的揶揄给冷脸:“麻烦了。”
唐逸:“……”
见鬼了吧,书亦茗会跟他客气?
“小莛莛呢?”唐逸朝马车看了看,问书亦茗:“怎么没看到他?”
书亦茗:“睡着了。”
唐逸只得作罢,先回家休整,旁的事等休息后再说不迟,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到了唐府,睡了许久的书亦莛终于醒了。
在书亦茗要从尹娇娇手里接过他时,这小祖宗总算是睁眼了,他看了眼外头的天儿,还有天空中飞过的鸟,有些委屈的往他大哥怀里钻了钻:“我不玩了——”
尹娇娇正要下车,听到他这声咕哝,登时就乐了:“现在说不玩了,不是你缠着非要玩的时候了。”
“小莛莛醒了?是不是醒了?我都听到他的声音了!”
唐逸刚吩咐了管家就转头冲这边嚷嚷。
把脑袋埋进大哥怀里的书亦莛整个人就是一僵,他马上伸出脑袋,四处看了看。
这是一处庭院,很大,很气派,到京城了?
书亦莛眼睛立马就亮了,他拱来拱去:“我要下去!放我下去!”
没等书亦茗把他放下,唐逸就冲过来,直接把他从书亦茗怀里抱了出来:“小莛莛,想不想唐大哥?”
唐逸这一年多变化还是挺多的,再加上书亦莛刚睡醒,一眼没认出,听他这么说,才认出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先炸毛了。
“你、你快放我下来——!”
唐逸像小时候一样,抱起来就把他往上抛,书亦莛四岁的时候就不喜欢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抛,书亦莛简直气死了。
可唐逸就跟没听到一样:“这么久没见,想不想唐大哥啊?哈哈哈,唐大哥可想你了!”
书亦莛喊了好几声,最后气急败坏道:“快把我放下来,我要生气了!”
在尹娇娇责备的目光中,唐逸总算没再继续,哈哈笑了两声,就扛着书亦莛招呼他们:“走走走,打从收到你们要进京的信,院子就开始收拾了,先进去。”
书亦莛气死了,趴在唐逸肩膀上哇哇大叫,他越炸毛,唐逸越高兴,连进门都是跑着的。
尹娇娇懒得管他们,反正说了唐逸也不会听,每次都把书亦莛闹得气好几天不搭理他,他还要陪几天小心把人哄高兴了,发起誓来跟喝水似的,下次该闹还是闹,依次循环……有日子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还挺想念的。
这宅子是唐逸到了京城后新买的,他没成亲,家里也没女眷,给尹娇娇书亦茗安排了两个临近的院子,尹娇娇和书蓉书莲还有小文她们住一个院,书亦茗和书亦莛住另一个院子。
带着他们到了住处后,唐逸这才把脸已经黑了的书亦莛放了下来。
“你们先休息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下人一声就行,到了我这儿就别客气了,当自己家里一样。”唐逸笑着道,边说边逗书亦莛:“是吧小莛莛?”
书亦莛躲开他的手,气得连哼都不哼了,直接黑着脸扭头走到了大哥身边,看都不看唐逸一眼。
唐逸也觉得自己刚刚有点过了,他摸了摸鼻子,冲面无表情的书亦茗笑了笑:“行,你们先收拾,晚上给你们接风洗尘!”
唐逸一走,书亦莛就冲书亦茗不满地控诉道:“大哥你怎么不帮我!”
他都那样了,大哥还袖手旁观,这让他特别生气!
“你又没喊我帮忙,”书亦茗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要帮忙,还是玩得太开心了。”
书亦莛微微张着嘴巴,一脸惊愕,对哦。
不过这次他反应很快,丝毫没有被大哥套路:“可是,帮忙不应该是你主动么,我那么小,你不应该保护我么?”
“唐逸又不是坏人,”书亦茗跟尹娇娇说了一声,就牵着书亦莛的手去隔壁院子:“你有受伤害么?”
书亦莛像个撒泼的小鬼,生气地跺脚:“可我很不高兴!”
书亦茗:“不高兴你要跟唐逸说,跟我说没用。”
书亦莛气得喘着气道:“我说了,可他不听,根本就没用!你要帮我!”
听着两兄弟远去的对话声,尹娇娇捏了捏眉心,哭笑不得道:“怎么觉得一年没见,唐逸更幼稚了?”
小文把随身物品抱进屋里来,笑着道:“唐少爷童心重,莛哥儿又向来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都好久没见莛哥儿生这么大气了。”
尹娇娇捏了捏有些酸的脖子,随口道:“我看这气有的生呢。”
这气果然有的生。
书亦莛足足五天都没有跟唐逸说一句话。
当天晚上接风宴,书亦莛只板着脸坐在那儿乖乖吃饭,对唐逸的任何话都没有回应,更别说理他。
然后是接下来几天,不管唐逸怎么哄,怎么陪小心,他就是不理他,权当看不到听不见。
哪怕是尹娇娇和书亦茗从唐逸帮他们打听的合适的宅子中,挑选了一个,付了钱,过了户,搬进新家,他也没有理唐逸。
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的。
以前哪怕唐逸把他闹生气了,哄一哄,陪个小心,再装模作样地发个誓,也就过去了,小孩子嘛,不记仇的。
但这次不一样。
书亦莛可是记仇记到心里了。
唐逸哄不下来,只得去找尹娇娇,尹娇娇还同以前一样,一点儿不客气丢给他两个字‘活该’。
不过嘴上这么说,搬到新家收拾妥帖后,尹娇娇还是把书亦莛拉到屋里私下问他,这次怎么气这么久。
书亦莛原本因为搬了新家,很高兴的,听到娇娇姐这么问,脸上的笑顿时就没了,不仅如此,小脸还绷了起来。
“因为我生气!”书亦莛拧着眉头气呼呼道:“他总是、总是这样,发誓也没有一次做到的,这是不诚信的表现,这是欺骗。我就要生气,让他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花言巧语,才没有用呢!要是我这次又很快地原谅他了,他下次肯定还会这么对我,所以我就要生气。”
尹娇娇:“……”啧,成精了还!
书亦莛说完,气呼呼地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对尹娇娇道:“而且我丢好大人啊!那么多人看着呢,他就那样……那样抛我,还扛着我,我是麻袋么?为什么要扛着我?”
说着,书亦莛气愤地跺脚:“生气!”
尹娇娇:“………………”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在气得全身炸毛快要昏过去的书亦莛面前大笑。
“嗯,”她咬了咬唇,以疼痛提醒自己,不要把快乐建立在书亦莛的痛苦之上,梗着嗓子道:“好,我知道了,都是唐逸的错,你生气是应该的,好了,你去玩罢。”
书亦莛又跺了两下脚:“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尹娇娇已经快憋不住了,只能伸出手,冲书亦莛摆手,快出去玩。
书亦莛气呼呼地跑走后,尹娇娇转身趴到桌子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书亦茗端着一盘秋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看她趴在桌子上,一手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呻/吟,还以为她病了,忙放下梨过来查看。
“怎么了?哪里不……”
他话没说完,就对上尹娇娇笑得快要抽筋的脸,眼角还带着泪痕,书亦茗:“……”
片刻,他抿了下嘴角:“怎么了这是,开心成这样?”
“我跟你说……”
尹娇娇扒着书亦茗的胳膊坐直了,凑到他面前,连说带比划,同书亦茗转述刚刚书亦莛有多搞笑。
结果她自己笑得又是流泪又是抽筋,转述一番后,书亦茗连个嘴角都没抬。
尹娇娇笑不下去了,一脸奇怪道:“不好笑吗?”
书亦茗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尹娇娇:“你不觉得莛儿很可爱么?”
书亦茗这才看着她笑了。
这笑有点奇怪,尹娇娇眼皮跳了下,下意识反问:“是很可爱罢?”
书亦茗点点头:“嗯,你比较可爱。”
尹娇娇:“……”这天聊不下去了。
她拿了个梨,边吃边转移话题:“明儿我去林府拜访,你要不要同去?”
林府,是大将军林坤的府邸,他们同林将军没什么交集,只是因着几年前林夫人带着儿子去过一趟淮县,同尹娇娇有过两面之缘,之后通过陈思媛,她给林夫人朝京城送过一些定制的胭脂水粉,这才有一些来往。
虽然不深,可到底也是熟人,陈大人之前还说他朝林府送了信,他们进京后有事的话可去林府求助,虽然他们也没遇什么事,但到底有陈大人那一层关系在,怎么着她都该去一趟。
书亦茗想了想:“我就不去了。”
他若去了,就太正式了,平白给人添麻烦,尹娇娇自己去,倒是可以当成是私交。
尹娇娇就是随口一说,转移下话题,原本就没打算让书亦茗去。
他们是进京赶考的,时间线提前了三年,结果也不知道会如何,会试前,还是低调些好。
这么贸贸然上门,颇有几分要求人办事的架势,不太好,她带着预备好的水粉还有来之前特意制的香露,倒是名正言顺的多。
林夫人今儿正在夏尚书府探望夏老太君。
上个月进宫参加完贵妃娘娘的寿辰宴,夏老太君路上吹了风,回来就病了,吃了六七日药也没见好,林家和夏家交情不浅,林夫人便带了补品前来探望。
夏老太君的病,虽不严重,但到底年岁大了,又路上颠簸了那么久,这一病就有些缠人,整个人气色都很差。
看到林夫人带着她家哥儿过来,夏老太君要起身,林夫人忙按住了她的手:“老太君别起来,还是躺着好。”
夏老太君皱皱眉头:“天天躺着,都快长床上了。”
听她还能打趣,林夫人也放心了些:“躺着好得快。”
夏老太君叹了口气:“我这都快好了,还不让我动。”
“您就听太医的罢,”林夫人笑着道:“涛儿这几日都可担心着呢。”
夏老太君笑笑:“担心什么,我这都没事了。”
说着,她冲林煜涛招了招手:“小涛儿过来,坐我身边来。”
林煜涛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些,好看的跟画儿一样,粉雕玉琢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一看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主,他笑着扑过去,偷偷道:“我给老太君带好吃的了。”
说着就从怀里掏,掏半天,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是七八颗冰糖雪球,因为放怀里,糖霜都有些化了。
“老太君你吃这个,”林煜涛一脸认真:“娘亲说你最近在吃药,吃药那么苦,得吃点甜的,我偷偷藏了……哎呀,怎么化了!”
林夫人都不知道儿子背着她还藏食儿了,尤其是纸包里的冰糖雪球还化了,黏在一起,别提多惨烈了,她马上把纸包拿了过来,哭笑不得道:“都这样了,怎么给老太君吃。”
夏老太君开心地不行,笑着说:“无妨,拿来给我。”
林夫人皱了皱眉:“老太君就别惯着他了,这怎么能吃。”
夏老太君笑笑:“可以吃,怎么也是小涛儿的心意,拿来拿来……”
林夫人没办法,只好递过去,让老夫人拿了一颗,就把纸包交给身边的丫鬟拿去处理掉。
好容易藏的好吃的,还化了,林煜涛颇有点郁闷,咬着唇拧着眉,谁都能看出来他不高兴,夏老太君看他这样就喜欢地不行,直接把他抱到床上:“快别不高兴了,我这里也有,这就让飞兰拿来,你也尝尝我的。”
林煜涛一脸惊喜:“真的?”
这几日天天吃药,夏老太君就靠冰糖雪球甜口了。
府里每日都回去遥乐居采买,东西都现成的,一小盘端上来,林煜涛终于开心了。
他伸手拿了一颗,先给了老太君,然后自己才开始吃。
“别吃多了,”林夫人点了点他额头:“回去又不好好吃饭。”
“我就吃两个!”林煜涛一边吃,一边比了三根手指。
“他能吃几个,”夏老太君笑着道:“今儿在我这儿,可着吃就是。”
有人撑腰,林煜涛胆子大过了,抱着盘子滚到了夏老太君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夏老太君被他逗乐了:“有吃的,就这么开心啊?”
她又坐起来一些,把林煜涛也往上抱了抱。
刚抱起来了些,夏老太君鼻尖动了动:“我怎么好像闻到了荷花香?”
这几日,吃药吃的整个人都是苦的,闻着的也都是药味,尤其这季节荷花早谢了,是以她以为自己嗅觉出问题了,才问了一句。
说着,她又往林煜涛身上闻了闻,奇怪道:“好像是小涛儿身上的味道。”
林夫人抽了抽鼻子,笑道:“是我身上的香露,刚马车上抱着他,估计是从我身上沾的。”
“我还以为我鼻子出问题了,”她笑笑道:“果然是荷花香。”
夏老太君笑着看着林夫人:“这香倒是极好闻的,清新得很。”
贵女爱熏香,香味都很浓郁,她年轻时也爱这些,上了岁数就闻不大惯了。
“这是我上个月刚从小友那里得了两瓶,”林夫人笑着道:“等回府我让人给您送一瓶来。”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什么冲大丫鬟秋映道:“香露是不是带着了,拿来给老太君瞧瞧。”
这荷花香露是尹娇娇夏天的时候用鲜荷花萃取的,因为是初步试验,并没有大规模生产,是以数量并不多,她自己留了几瓶,剩下的就分给了陈思媛和林夫人。
做喷壶难度太大,尹娇娇便用玉瓶做成了滚珠,既精致又方便携带。
夏老太君一拿到手,便乐了:“你们现在都兴这样的了?这么精致的小东西呢。”
林夫人掩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我们可做不出这样的,是一位小友制出来的香,连这瓶子都是她自己设计的。”
夏老太君点了点头:“是个手巧的,心思也巧。”
难得听老太君夸人,林夫人又笑了,她指着自己儿子怀里的东西:“可不是么,连这个都是那位小友做出来的。”
夏老太君看着她:“这不是遥乐居的甜点么?”
“是,”林夫人道:“我这小友就是遥乐居的二掌柜。”
夏老太君对遥乐居并不熟,只当是林夫人她们年轻人的交际,便道:“你不用送我了,我让他们去遥乐居买就是了。”
“现在没卖的呢,”林夫人道:“满京城,也只有我这里有。”
夏老太君瞪她一眼:“你又哄我是不是?”
林夫人乐不可支:“真不是哄您,这香露还没上市,我是跟这小友私交好,她才送了几瓶给我。”
这么一说,夏老太君便信了,她点点头,又听林夫人道:“说起来,还是当年去淮县探亲和她认识的,统共也没见过几面,这几年就靠书信往来。”
“淮县?”夏老太君脸色突然变了:“是卫郡那个淮县?”
林夫人并不知道老太君路上遇到尹娇娇了,见老太君突然这般激动,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夏老太君点点头,见林夫人神色有些好奇,便笑了声道:“听过这个地儿。”
林夫人也没太在意,就是说到了尹娇娇,便道:“她前几日进京了,明儿到我府上来,等有时间,我带她来见见老太君,可是个妙人儿呢!”
夏老太君点头:“你都说是个妙人儿,那我可得见见了。”
“要不是送家里人进京赶考,”既是闲聊,林夫人便同夏老太君聊些趣事,免得养病久了,心情不好:“怕是要好些年都见不上,她家那位还是今年卫郡的解元,当时在淮县的时候,我那远房表妹就说过,他们县的神童,我寻思着怎么也要过几年才进京,没想着,竟这般快,才十、十四五岁罢,便中了解元,我前儿还跟我婆婆说……”
她话没说完,便被夏老太君打断了:“你的那位小友,可是姓尹?”
在越城的时候,来回送东西,飞兰同小文打听过,那小娘子姓尹,闺名娇娇。
林夫人很惊讶:“您认识娇娇?”
果然是一个人。
夏老太君点头:“回京路上,碰到了,还在一个客栈住过,她家那位小郎君确实是人中龙凤,两人感情也好。”
说着她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巧。”
林夫人也道:“确实巧,这就更得带她来见见您了。”
夏老太君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只一脸平静地问道:“我看他们是阖家都来京城,怎也没见家中双亲。”
林夫人脸上的笑顿了顿。
那是多年寻人的敏锐,看她这个反应,夏老太君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林夫人敛了笑,解释道:“书家的双亲不在了。”
老人家总爱问家里人,未免真把人带来了提及娇娇的伤心事,林夫人便实话实说:“娇娇没有双亲,是书家的童养媳,不过虽然是童养媳,书家大郎对她挺好的,表妹前几日来信说,两人快成亲了……”
没有双亲、童养媳,是什么意思,到了这个年纪的夏老太君,怎么会想不出里面的深意。
多年波澜不惊的心绪,突然就乱了。
她看着林夫人,面色尽力维持了平静,带着几分随意道:“你看她像不像一个人?”
林夫人面色顿时僵住。
她没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抹。
她这个反应,不回答也相当于回答了,夏老太君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觉得像是罢?”
提到那个人,林夫人思绪有点乱,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她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直到从尚书府离开,坐上林府的马车,林夫人都还有些没回神,老太君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邵大哥的女儿不是很多年前就找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差一丢丢,啊啊啊啊啊啊,改天再日罢,今天得睡觉了,遗憾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