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亦茗出去后,尹娇娇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了神。
她两手从窗棂上拿开,整个人无力地靠着墙,愣愣地看着屋里刚刚留下的痕迹——散落的摆件和桌椅,地上的账本和各种小物件。
这叫什么事啊,她在心底低低骂了一声,勉强打起精神去收拾。
被书亦茗撞翻的桌椅和陈设,她一件件捡起来摆正,有两个长耳瓶磕破了,虽然不值什么钱,她也不是特别喜欢,但看到破损的口子,她还是难过了一下。
她把破了的长耳瓶放到桌上,等会儿让小文扔掉,这才去收拾地毯上的小物件。
看这些东西散落的样子,应当是拽抽屉太用力,直接翻了,所以东西才会这样一股脑堆成一团。
想到向来一丝不苟的书亦茗拽翻抽屉的样子,尹娇娇不禁乐了,只不过嘴角刚牵了牵,那笑意还没到眼底,便散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等她把东西重新收拾好,端着抽屉要放回去时,一抬头就看到了放在案子上的,码的整整齐齐的胭脂水粉。
尹娇娇愣在那儿,一时间都忘了呼吸。
她从不买这些东西,而这个家里,唯一会给她买这些东西的只有书亦茗。
她看了看案子上一个个精致的小盒子,又看了看手里端着的抽屉,只片刻便明白了,为什么书亦茗会这个时候进她的屋子,抽屉里的又为什么会散落一地。
酸涩漫上眼眶,她抽了抽鼻子,没让眼泪落下来。
把抽屉塞回去后,她坐在暖塌上,拿过案子上精致的小盒子,一个个查看。
书亦茗应当是不懂女儿家的胭脂水粉的,因为这里面只口脂就有不下十盒,她虽在这个世界没化过妆——前儿那次不算,但一眼扫去,还是看出了,好几个色是不适合她的。
水粉更是。
尹娇娇心头特别不是滋味。
她都想象不出,淡漠寡言一身书生气的书亦茗,是怎么去水粉店把这些东西买回来的。
哪怕有几个她并不喜欢,尹娇娇还是把盒子一个个都归置好,珍而重之地收好。
当天晚上,莫说小文他们,就连书蓉和书亦莛这俩小的都察觉大哥和娇娇姐之间的不对劲了。
尤其是傍晚的时候,娇娇姐屋里发出好大一声响,然后大哥就绷着脸从屋里出来,跟谁都没说一句话,可把书蓉和书亦莛吓坏了。
在他们俩的记忆中,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偏偏大哥脸色好难看,他们俩也不敢问,看到娇娇姐一脸疲惫的样子,更不敢问。
吃晚饭的时候,大哥脸色才恢复如初,可娇娇姐几乎没有开口说话,连一向爱闹的书亦莛,都很乖巧的没有闹娇娇姐,只乖乖吃饭。
尹娇娇实在很累了,身心俱疲,脑子里还一直绷着一根弦。若不是怕吓到书蓉和书亦莛,饭她都不想吃。
强逼着自己吃了几口饭,她拍了拍离的最近的一直偷偷瞥她的书亦莛的脑袋:“好好吃饭,我吃饱了,有点累,去睡了。”
书亦莛瞪大了眼睛,想说,你才吃了一点儿点儿,但他到底是个聪明又敏感的主儿,只咬着唇,点了点头。
娇娇姐不高兴。
这个念头让他也很不开心,于是他抬头责备地看了大哥一眼。
可惜,大哥正目送娇娇姐回屋,压根没看他。
书亦莛更气了。
他要快点长高长大,这样大哥欺负娇娇姐,他就可以站在娇娇姐面前,保护她了!
这么想着,他使劲扒了几口饭,又呼噜呼噜喝了大半碗汤,凶狠地夹了好几筷子肉和菜,大口大口地吃。
书蓉和书亦莛都察觉到的事,就别说小文他们了。
只不过没人敢说。
小文是一直贴身跟着尹娇娇的,她又是最聪明感知最敏锐的,这两日本就不对劲,今儿傍晚她虽没进屋但也听了个大概,说实话,初初之时她不是不惊讶的。
但很快,她就把那点惊讶压下去了。
许是跟着姑娘久了,想法也同旁人不一样了,她觉得姑娘这么决定,定然是有她的理由的——她就是这么崇拜姑娘!
安神汤熬好后,她端进屋的时候,尹娇娇正披着外衣倚着床,发呆。
“姑娘,”小文心疼得紧,轻声道:“安神汤熬好了,喝了早些睡罢,这几日太劳累了。”
因娇娇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小文听到了,但她没打算解释。
别说她还没想清楚,就是想清楚了,有些事也不能同小文说。
她接过安神汤,一饮而尽,淑了口,正要躺下睡,便听到小文小声道:“姑娘坐坐再躺罢,气不顺就躺下,容易堵着。”
尹娇娇:“……”
小文把碗放到外面后,见姑娘坐在那儿,还是在发呆,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姑娘,到底怎么了?”
尹娇娇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文的眼里的担心和着急不是假的。
尹娇娇张了张嘴,最后道:“……没事。”
她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了,怎么同旁人说?
而且她也不能当着小文的面,说书亦茗如何如何,到底书亦茗是这个家的主人呢。
见她不愿说,小文在心里叹了口气,可这都好几天了,眼瞧着姑娘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才两天时间,脸都尖了。再这么憋在心里,可不是要憋出大问题来?
左思右想,小文觉得不能再让姑娘这么下去了,她坐在小杌子上,抬头看着尹娇娇,小小声道:“姑娘,你为什么要从家里搬出去啊?”
打从她进了书家,便一直都认定了,茗哥儿是男主人,姑娘是女主人,只不过两人还没到年纪,没成亲,旁的并无差别。
现在姑娘说要搬出去,茗哥儿、茗哥儿那么在乎姑娘,又怎么受得住?
说实在的,茗哥儿傍晚的样子,她不是不心疼的,可她心还是偏着姑娘多一些。
尹娇娇已经过了情绪剧烈起伏的阶段,听小文这么问,她都没有吃惊,不过她还是没开口,只没精打采地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她虽没回答,但也没气急败坏,小文品了品,便琢磨出了姑娘的一点点心思。
她拉着小杌子,又往前坐了坐,拧着眉头道:“姑娘是不喜欢茗哥儿么?”
情绪没有起伏,没精打采的尹娇娇,听到这话,猛地抬起了头。
小文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劲,这个家里没有大人,她比茗哥儿都大了好几岁,一开始看姑娘是带着敬畏和小心翼翼,现在自然也很尊敬,但到底疼惜也多了一些。
尹娇娇一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面对的,终于被小文一句话喝破。
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回荡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不得不说,书亦茗挑人确实很有眼力,小文相当聪明,这两日纠结了这么多,小文可谓直中要害。
她喜不喜欢书亦茗?
这个问题她一直逃避,假装不存在,现在摆到了明面上,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逃避这个问题。
见她不说话,小文试探着道:“不喜欢么?”
尹娇娇:“……”
不喜欢么?
她眼前突然浮现书亦茗各种令她怦然心动的笑脸。
有揶揄的,有沉稳的,有清浅的……
‘不’字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真的不喜欢吗?
她扪心自问,好像并没有,虽然书亦茗话很少,但他特别善解人意,和他在一起也很舒服,哪怕一整天,两人都不说话,她也觉得很安心。
她好像真的很依赖他。
可要说喜欢,她又觉得不是。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是那种亲人不是亲人朋友不是朋友的微妙。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何况她一直把他当弟弟啊!
小文等了半晌,干脆又问了一句:“还是喜欢?”
反正不该问的都问了,也不差这一句。
‘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个问题,可把尹娇娇难到了。
那股子烦躁又涌了上来,她干脆闭上了眼,拉上被子开始睡觉。
见她不愿意说,还这样抵触,小文只好不再问了,给她捏了捏被子,便出去了。
端着碗出来的时候,看到书亦茗在廊下站着,以眼神询问她。
小文想了想,决定还是替姑娘瞒一瞒,等她想清楚的,便点了点头道:“吃了药,已经睡了。”
错身朝厨房走的时候,小文在心底叹了口气。
明明那么在乎对方的两个人,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哦,不对,应该说,姑娘平日里明明那么在乎心疼体贴茗哥儿,咋就突然这样了呢?
她看着茗哥儿孤零零站在院子里就心疼。
尹娇娇满脑袋乱糟糟的,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强逼着自己睡觉,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安神汤起了效,她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只不过,第二天一早,她就头昏脑涨,起不来床了。
这几日的忧虑和疲惫,到底还是把她压垮了。
本就是心病,这一垮,登时如山倒。
书家可是一阵人仰马翻,请了大夫看了诊,开了药,可到底尹娇娇心事太重,忧思难解,到了午时,便发起了热,一张小脸通红,人都烧得迷迷糊糊。
又是针灸又是灌药又是冷敷,好一通折腾,到了第二日清晨,这热总算退了。
守了一宿没合眼的书亦茗,试了试她额头,提了一天一夜的心,总算找到了落点。
只是看她高热退后,越发苍白的小脸,书亦茗心口更疼了。
小文和小云也一宿没睡,都在跟前守着呢,这会儿见姑娘退了热,便对书亦茗道:“姑娘现已好了不少,茗哥儿也去歇一歇罢。”
书亦茗看着尹娇娇,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去睡罢,我守着她。”
小文和小云对视一眼,小文咬了咬牙,还要再劝,就听到书亦茗沙哑的嗓音,不容置疑道:“去罢。”
没办法,她们两人只好遵从。
两人走后,本就安静的屋里就更安静了。
书亦茗坐在床边,整个人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只盯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刻进骨子里一般盯着。
大夫说她是忧思过重,这话对书亦茗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因为他,所以她才病了?
这个念头疯狂摧毁着他的理智,他是不愿意信的,可她就躺在他面前,苍白孱弱……明明白白告诉他,就是!
心脏不是不疼的,不过是疼的太过频繁,现在有些麻木了,只是时不时抽疼一下。
良久,万籁俱寂中,书亦茗沙哑的嗓音在屋里轻轻响起:
“你就这般不愿意嫁给我?”
静悄悄的屋里,没有人回答他。
而这话,也轻极了,仿佛轻烟落入空气便瞬间散了一般。
又过了许久,书亦茗两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有些凉的手。
他动作很轻很细地一下下摩挲着她的手指,眼神不舍极了。
尹娇娇这一觉睡得极累,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大山压着一般,全身痛,还使不上力气,她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然西斜,金灿灿的余晖透过窗子,打在书亦茗憔悴的脸上,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又穿越回了两年前他病还没好的时候,这一下直接把她吓精神了。
见她醒了,书亦茗原本憔悴的阴沉的脸,登时如云初开,整个人霎时间就活了过来,眸子里都带着欣喜:“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尹娇娇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病了,昏睡了几天,不是穿越了回去。
这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她便想起了睡前,压在她心底的那个问题。
几乎是一瞬间,全身的神经就绷紧了。
也不知是病得迷糊了,还是睡太久了还没回神,尹娇娇大脑一片空白,眼里也只剩下了书亦茗这张写满了憔悴和心疼的脸。
尹娇娇左手小指无意识抽了一下,这一抽,心脏也跟着抽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给他养的软软乎乎,怎么突然就瘦了还憔悴了?
她心疼极了。
“饿不饿?”书亦茗扶着她坐起来,明明很急,还依然耐着性子,轻声询问:“厨房里煮了鸡丝粥,先吃一些?”
话落,不等尹娇娇开口,小文就端了粥进来。
浓浓的香味,一下就勾回了尹娇娇的五感。
昏睡了几天,除了汤药再没吃别的东西,她真的好饿。
书亦茗端过碗,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等凉了才递到她嘴边,带着诱哄和心疼,道:“吃一点?”
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刚刚温柔到骨子里的举动,尹娇娇经历了一场破天荒的大病,突然就清醒了。
把眼前的这个人,拱手让给别人,她舍不得。
再没有人会对她这么好了。
也再没有人能这般牵动她的心神。
她……她是喜欢他的。
不只是对弟弟对朋友的那种喜欢。
是那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