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助攻

看着书亦茗错愕分明的眸子,尹娇娇心里乱极了。

隐隐的难过更是让她连和书亦茗对视的勇气都没了,她匆忙移开视线,在书亦茗开口前,含混道:“我、我困了,先回去睡了。”

话都没说完,她便落荒而逃,生怕书亦茗会开口说出什么话来。

好在,一直到她跑进屋,书亦茗也没再追问她到底怎么了。

她外衣都没脱,直接扑到床上,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本就郁闷,被被子一闷更郁闷了,无名的烦躁充斥在胸腔,她拍打着被子使劲蹬了几下腿,又闷闷地喊了几声,这才稍稍好受点。

院子里,书亦茗看出了她对自己明显的抗拒,自然没再追上去,只是……

他们一直以来都如此亲近,今儿怎么突然这般?

他看了看自己被躲开的右手,片刻后,他垂下眼,看着水缸里轻轻摆尾的鲤鱼,眼底卷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一晚,尹娇娇失眠了。

哪怕她不住告诉自己,很晚了,很累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快点睡……她还是失眠了。

所有人都睡了,尹娇娇睁着两只大眼睛,疲惫又无奈地盯着屋顶。

是她大意了。

她现在脑子里现在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计划得提前了。

按着原书里的剧情,书亦茗是要乡试后在过一年,也就是后年身子才会大好,紧跟着又过一年就启程上京参加会试,时间相当紧凑,压根就没时间去考虑成家的事,再加上,他们的日子,在原书里也是等到书亦茗中了状元,才开始慢慢变好,情况完全和现在不一样。

尹娇娇原本只想着,养活自己养活书亦茗还有书蓉和书亦莛,拼命挣钱,努力提高生活水平,让自己还有书家兄妹都过得好些,却根本就没想过,书亦茗身子好了,精力足了,会不会提前考虑成亲的事。

大意了啊——!

黑暗中,尹娇娇苦恼地揪了揪头发。

又过了好半天,她终于下了决心。

不能再等到书亦茗中了状元再提出离开了,得早点搬走。

刚穿来的时候,做出的决定是因为当时情况不明,生活艰难,她怕她早走了书亦茗会病死或者没法子安心考状元,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担心了。

中秋节书亦茗送她的农庄的地契,她还给他,再加上这几年攒下来的钱,连同现在住的这个院子,都给他,完全够他衣食无忧地过到四年后参加会试。

黑暗中,尹娇娇咬着唇,默默在心底道:等他乡试中了举,她就离开。

书里,书亦茗明年是乡试中夺得头筹,被点了解元的。

中举容易,可解元就很难了,基本上中了解元,便是前途无量,她到时把钱啊房子啊地契啊都留给书亦茗,足见诚意,书亦茗中了状元后,怎么也不会亏待她的。

越想尹娇娇越觉得,自己这个提前离开的决定很正确。

提前离开,有几年的缓冲期,免得到时候书亦茗中了状元,她再离开,虽然她清楚是她自己要离开的,可在外人看来,难免会认为书亦茗是飞黄腾达了,一脚踹开了她,平白给他的人生泼污水不是,万一再因此被人参了,影响仕途,那她的好处怎么办啊?

她早点走,也可少了这一档子事的发生,一举多得,百利而无一害。

距离乡试只有不到一年了,那她现在就得提前物色合适的房子了。

也不知道现在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她掰着手指算了算,算半天,总是算不明白,再一次算错之后,她烦躁地坐起来,咬着唇使劲抓了抓头发,那股子无端的火烧得她非常不爽。

她掀开被子下床,恨声道:“我就不信了,我连个账都算不明白!”

大半夜,她点了灯,捏着炭笔趴在案子上,一笔笔算这几年的存款,还有接下来一年可能的收入,以及各个坊房子的价格。

算好存款和未来一年的收入后,她开始琢磨房子。

预算不需要太多,一个小院子就可以,反正就她一个人住,最多,她再寻个帮她打下手的小丫头,一进的院子,足够了。

地点的话……

她画了个简易地图,看了半天,觉得,还是离书亦茗他们稍微远一点点,当然也不用太远,就是保持一个不被人误会的距离就好。

预算大概在一百五十两左右。

因为前段时间刚买了山头和田地建农庄,现在手里并没有太多余钱,房子是一笔大开销,再加上,还要给他们至少留下两百两做接下来几年的花用,尹娇娇捏着炭笔,嘴巴都被咬疼了,她也没松口。

压力有点大啊。

她看着账本,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叹完,她便又开心了。

山珍店今年该大赚了啊!

她差点都忘了!

过了两个夏天后,香菇出菇量大爆发,再加上辣椒经过她几次培育改良,现在产量大增,现在山珍店里,不仅鲜菌子还有干菌子赚钱,还有独家秘制配方的山珍酱和辣椒酱,这些也是赚钱的大头。

而且今年她已经尝试着朝更多的省份出货,几个月前就谈好了几个大的干货店,马上就该有大笔进账了……

尹娇娇一边写一边算,大概明年四五月份,她就能买房子了。

然后就是攒书家的生活费,她又算了算,差不多的,等书亦茗明年八月乡试,是完全可以的。

算了大半天,终于算清楚了,尹娇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在一片密密麻麻的数字中,圈出两个目标:

买宅子搬出书家和两百两生活费,这才放下笔。

她看着账本,能赚够的喜悦在黑夜里慢慢消失,只剩下满心惆怅。

要离开了啊。

不到一年了呢。

她微微弓着背,坐在油灯下,小小的身躯,显得有点孤单。

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因为夜太深太安静的缘故,还是因为快要离别的缘故,尹娇娇突然很难过。

半晌,她把账本收了,随手塞进案子下的小抽屉里,吹了灯,拖着疲惫的身躯,重新躺回床上。

其实用不着难过的,她看着屋顶,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总要离开,早晚都会发生,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而且,她搬出去,也不是从此就断了来往,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果说家人差了点意思,但朋友,总归是算的上的罢?

这么一想,尹娇娇心情稍稍好了些。

以她现在的财富和身体情况,定然是不会再英年早逝,但她肯定不会和书亦茗成亲的。

原本她就占着原来那个娇娇的身份,享受了不少优待,之前是生活所迫,再加上她无法解释,可现在‘童养媳’的优待,她就断断不能再收着了。

再者就是。

她是没办法和书亦茗说清楚自己来历的,在书亦茗眼里,他还是原来那个人,是他长大了要娶的人,书亦茗不清楚,他要履行责任,但她心里清楚。

且不说占了别人的身份,有多不齿,单就书亦茗把她当做娇娇,娶她,她就无法接受。

算了,反正她怎么也不会嫁给书亦茗的,这件事就不想了,书亦茗那么明事理,那么体贴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她的。

郁闷了一整天,又算了大半夜,终于把以后的路捋清楚了,尹娇娇也累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抱着被子睡了。

两个院落相连的拱门处,书亦茗披着披风站了许久,见她屋里的灯熄了再没亮起,便知她这次是真的睡了,这才转身回去。

如霜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十四岁的身躯,尚且瘦削青涩,可每一步他走得都很稳,单薄的脊背,也如山峦般坚毅。

尹娇娇哪里知道书亦茗在院子里站了大半夜,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

睡太晚,再加上忧思过度,从来自诩身强力健如老虎的尹娇娇,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了蔫哒哒的一面。

小文一看她这样子,可不惊着了。

何止精力不济,她脸色都很不好看,一起来就不停地打哈欠,小文难得劝她在家里休息,别去店里。

不等她把话说完,尹娇娇就拒绝了。

她现在迫切地需要多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她会一直钻牛角尖里面出不来。

洗漱后,稍稍精神了点,但面色看着还是很不好,尹娇娇便让小文给她擦了点粉遮一遮憔悴。

说起来,这还是她到了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擦粉化妆。

就连水粉和胭脂膏,都是陈思媛之前送她的,说是她用着比较好用的很不好买,就托人从京城多买了些给她点。

她当时谢过陈思媛好意后,就一直搁置着,今儿总算派上用场了。

因着尹娇娇的叮嘱,小文没敢把她精力不济的事说出去,书亦茗也只知道她睡得晚,并不清楚她起床后的情形,是以,等她收拾停当从屋里出来,书亦茗抬眼的那瞬间,脸色微微变了。

他从未见她用过胭脂水粉。

今儿是头一次。

因为昨晚的事,尹娇娇稍稍有点尴尬,但为了不让昨晚的尴尬继续蔓延,她只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佯装自然地跟书亦茗打招呼:“早。”

书亦茗视线从她脸上落到她淡粉的唇上,她似乎没有擦口脂。

把这一点暗暗记下,书亦茗冲她笑笑:“今儿天气好,等会儿吃了饭,要我和你一起去铺子里看看么?”他也刻意不提昨晚的事。

尹娇娇心底里,其实是不想的,原就因着他搞了这么一出,他又对自己……再一起去看铺子商量事,万一更不自在了呢?

可她万万没想到,没睡好对她的影响会这么大,开口前压根就没过脑子,脱口就是让她想原地爆-炸的两个字:

“好啊。”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

就在她想改口时,书亦茗已经吩咐唐明去备车,还轻声对她说道:“看了铺子,带你去小洛山赏花,那儿的晚菊是一绝。”

尹娇娇那到嘴边的不,又咽了回去。

昨儿都说过了的,书亦茗同她一道去店里看看,给提点意见,现在再临时改口,不明摆着又把昨晚的事拎出来了么?

尤其是他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拒绝的话,她还真说不出口。

好一会儿,她只得认命地点头。

赏花就赏花罢,也当散散心了。

不过到最后,书亦茗期待的双人游,最后变成了三人行。

因为去店铺看过,在书亦茗的建议下调整了下人员安排后,陈思媛就找来了。

书亦茗原本的打算是,可以趁着赏花秋游的间隙,不动声色地问一下,她到底怎么了,结果陈思媛一听要去小洛山赏菊,就也要跟着一道去。

拒绝是不好拒绝的,不然显得俩人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最后只好三人一同去。

陈思媛近来心情很不好。

应当说打从两年前,她表哥方知墨中举后没多久,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似从前活泼开朗。

乡试放榜后,得知方知墨中举,陈思媛是非常开心的,还送了她好多东西,但某一天她突然就蔫了,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也不笑了,嘴角也耷拉了下来,情绪更是肉眼可见的低落,一开始她什么都没说,只日日到遥乐居来,来了也不说话,就寻个角落坐着,喝一整天的奶茶,等她喝饱了,或者坐累了,就走。

尹娇娇试着问过两次,她不说,她便识趣地没再问,只在她来的时候,陪她坐坐,或者给她做点甜点。

这种状况持续了大概有两个月,某一天,陈思媛终于扛不住说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她让她娘试探了下母舅家的口风,舅舅和舅母不同意娶她进门。

说白了就是,少女梦碎了。

她喜欢了表哥那么久,满心的以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现在中了举,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却不料,最亲近的母舅家,兜头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原本她以为不同意是舅母的主意,便不死心地让她娘去同外祖说项,结果外祖透出的口风也是,两人虽是表兄妹,但情同亲兄妹,日后她嫁人,表哥自然是她背后的依仗,绝不让人欺负了她去。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外祖连同舅舅舅母,都不同意她嫁给表哥。

从来都娇宠到大的陈思媛哪里受过这种打击,又是打击又是情伤,怎么会开心?

偏生这事,涉及到女儿家的名声和面子,她又没法子同外人说,只能把苦和泪往肚子里咽。

那日,她也是实在撑不住了,又觉得尹娇娇是个信的过的,便同她说了。

说的时候,眼泪不住往下流,也不是哭,就是默默流眼泪,看得尹娇娇怪心疼的,可这种事,别说她了,就连陈大人和陈夫人都没法子的事,她又能怎么办?

其实说白了,就是方家觉得陈家配不上。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方家虽世代读书人家,但到底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好容易培养出了个方知墨,可不给予厚望,尤其他在乡试中表现优秀,方家上上下下都提着一颗心,只等着会试高中,光宗耀祖。

方家的打算,尹娇娇只听了一耳朵,便也清楚了,想给方知墨寻个能在仕途上提他一把的岳家。

也不能说方家绝情,到底家族使命在肩上压着呢,方。家的打算也是

况且,听陈思媛话里的意思,方知墨对她似乎只有兄妹情,若方知墨心里有她,等他高中了,兴许能扛着父母的命,娶陈思媛,关键,他心里没她,这条路,对陈思媛来说,就是个死胡同。

知道真相的尹娇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毕竟陈思媛平日里虽不拘小节,但却是也是个明白的,自然知道她和方知墨再无可能,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那么消沉的原因。尹娇娇便只陪着她,做点新鲜玩意逗她开心。

大概过了小半年罢,陈思媛从情伤里走出来,不再那么消沉,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活泼开朗。

好听的说是,长大了。

真实的说就是,被伤到了。

虽说她不再那么开朗,但她们两人的关系,却因着这件事,更加亲密了,陈思媛显然把她当成了闺中好友。

今天更是,一下了车,陈思媛就牵着尹娇娇的手往人堆里扎。

秋高气爽,秋游的人不少,更何况小洛山的晚菊又是一绝,自然人更多。

虽然遗憾不能双人游,但看在陈思媛的调解下,心情明显好转不少的尹娇娇,书亦茗还是挺欣慰的。

到底是年岁还不太大的女孩子,凑到一起赏花说笑,还咬耳朵,两人这么亲密,书亦茗也不好走太近了,尤其是看两人明显要说私密话,他便主动提出去给他们买菊花糕,把空间留给两人。

陈思媛扒着栏杆,看着书亦茗朝茶点摊而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尹娇娇:“书秀才明年该参加乡试了罢?”

尹娇娇嗯了一声:“是。”

她没太懂陈思媛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闲聊本就是如此,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所谓的。

但因着乡试涉及到方知墨,她便没多说。

她躲着她的伤心事不说,偏偏陈思媛自己说个没完。

“书秀才才华斐然,”陈思媛拧了拧眉道:“明年想必是肯定能中的,恭喜你啊。”

尹娇娇失笑:“恭喜我什么?”

陈思媛笑笑,没接她这话,片刻后,她突然道:“你就不担心么?”

尹娇娇以为她说的是书亦茗乡试能否中举的事,便又笑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陈思媛并没有笑,只是静静看着她,她这神色,倒是让尹娇娇笑不下去了。

“书秀才这样的才学,中举定然是没问题的,”陈思媛眨了眨眼,道:“说不定还能夺得乡试的头筹……”

尹娇娇心道,猜得还挺准,紧跟着她就听到陈思媛道:

“若他乡试成绩优异,你就不担心自己么?”

尹娇娇被她问得一愣,但仅仅片刻,她就明白陈思媛话里的意思了。

一时间,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陈思媛解释,解释她不会嫁给书亦茗,会离开书家?在外人看来,这简直脑子有问题!

可……

正当尹娇娇在努力组织语言同陈思媛解释不需要担心时,陈思媛又道:“乡试前,自然是期盼着他能中的,但中举后,他又有别的报负,又配不上了,我还有阿爹阿娘做主,可,你怎么办?”

正在努力措辞的尹娇娇,霎时愣了。

她真的没想到,陈思媛会同她说这番话。

说不感动是假的。

就在她要说没关系,无论怎样她都会过得很好时,陈思媛突然又道:“啊,不对。”

尹娇娇下意识道:“什么不对?”

陈思媛看着她,倏然扯起嘴角笑道:“你和我不一样。”

尹娇娇一脸疑惑。

陈思媛看了眼拿着糕点和茶饮正朝这边走的书亦茗一眼,这才笑眯着眼看着尹娇娇继续道:“书秀才,他喜欢你啊。”

那句‘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已经到嘴边的尹娇娇:“……”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看她天天被群嘲,怪可怜的,就当这是个三合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