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尹娇娇开始琢磨采集孢子。
看她从背篓里捧宝贝一样捧出来的布包，书亦茗抿唇轻笑：“这是什么？”
“菌子啊！”尹娇娇瞥他一眼，马上又把注意力收回来,小心翼翼把香菇放到桌子上，再轻手轻脚揭开：“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的种子到底长在哪里，我就连根都给它挖回来了。”
书亦茗看着带着枯木和泥的一小团菌子，笑着嗯了一声：“聪明。”
“是吧……”尹娇娇心道,我不聪明点能成么，不早被你看穿了，说不定还会把我当妖怪抓起来,
尹娇娇一边收拾一边道：“各个部位都试试看，看它的种子到底长在了哪里，我就不信它还能是凭空长出来的。”
说完,她在心里又给自己点了个赞，这种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道的表演,着实考验演技,她觉得她演得非常棒。
书亦茗看她一眼，眸色顿了顿，而后道：“嗯。”
“你觉得它的种子会长在什么地方？”尹娇娇深谙表演真谛,多拉几个人参与进来,到时候更好洗清自己,她一边忙活一边和书亦茗互动。
书亦茗是公认的聪明，日后若有人怀疑什么,她就拉书亦茗出来帮她挡枪。
书亦茗凑过来,盯着满满一桌子菌子，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按你说的,都试试罢。”
尹娇娇心里美滋滋，嘴角不自觉上扬，果然上道了。
书亦茗看了眼她喜不自胜上扬的嘴角，嘴角也缓缓勾了勾，只是那原就深邃清冷的眸子，更深邃了。
尹娇娇正美滋滋地忙活着她的种香菇事业，压根就没注意到书亦茗的表情。
为了增加说服力和合理性，尹娇娇弄了好几个对照组。
有只有上面的香菇肉的，有只有香菇腿的，有整个的，还有带着泥的……每一份都有大有小。
她还找来了过年剪窗花的红纸，放到下面垫着，理由是：若菌子的种子像路边狗尾巴花那么小，不找东西接着点，掉了就找不到了。
这个说辞，合情合理，又考虑周到，书亦茗自然没异议。
做完这一切，尹娇娇找了个簸箩把这些菌子罩了起来，虽说在屋里没什么风，但以防万一，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罩上簸箩前，尹娇娇特意查看了一遍左上方那组——虽有大有小，但个个都已经‘开花’，放置一些时候，绝对能收集到孢子。
这组才是主角，其他都是掩人耳目的。
尹娇娇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加油啊，我的菇菇们！我的大房子大田庄靠你们了！
书亦茗在一旁搭手，终于收拾完了，见她还是这么小心谨慎，脸上的期待和兴奋，看得他心头一片柔软，在她盖上簸箩时，他视线在那堆她特意关照的菌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好了！”尹娇娇罩上簸箩，如释重负道：“希望可以有用，老天爷保佑我能顺利找到菌子的种子！”
书亦茗视线又落回到簸箩上，浓密如鸦羽的眼睫眨了眨。
“会的，”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擦去她额头的汗珠：“你这么聪明又这么能干，就算这次找不到，下次也能找到的。”
尹娇娇心道，我本来就知道种子是什么，才不要等到下次，但面上还是一脸深以为然地点头：“你说得对，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种香菇的事很快会有眉目，还和唐逸达成了合作共识，金灿灿的康庄大道正在冲她招手，虽然上山了一趟很累，但这一晚，尹娇娇破天荒地失眠了。
她也有点鄙视自己，没出息，这点子事都能兴奋的睡不着，可鄙视完，心里头继续乐，要不是怕吵醒书亦茗，她都想在炕上打几个滚。
她、要、有、钱、了！
怎能不让她兴奋！
不能打滚，尹娇娇又按捺不住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只得小心翼翼翻身。
躺一会儿，再翻个身，过一会儿继续翻……
明明身体很疲累，尤其是两条腿，还泛着酸，眼睛也涩涩的，可她就是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关于未来商业的蓝图，她会有店，会开遍全国，会挣很多很多钱……
这念头，长了翅膀一样，不住往她脑子里钻，还飞来飞去，一直到后半夜，体力完全耗尽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临睡前还开心地嘟囔了一声：有钱了，嘿嘿。
春日里的风，总是要比凛冬温柔些，连夜里都是。
树枝在夜风中摇摆，发出轻轻的沙沙声，透过窗子传进来。
在一片静谧中，书亦茗睁开了眼。
他一贯都是平躺着入睡，今儿也不例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黑漆漆的屋顶。
耳边是三道节奏不一的呼吸声，他轻而易举地就分辨出了，哪一道呼吸声是谁的。
尹娇娇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直都知道。
因为他也没睡着。
眼睛适应了黑暗，月光映出的树影在屋顶晃来晃去，书亦茗也不动，就静静看着屋顶，整张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他脸上的情绪。
良久，他眼睫终于动了动，他偏头，朝尹娇娇的方向看了一眼。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落在她乱糟糟的后脑勺上。
小小的身躯，小小的脑袋，只看后脑勺也能想象得出她很累，看了片刻，他伸手，倾身过去帮她拉了下被子，这才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睡了。
第二日，尹娇娇没起来。
昨晚她睡得实在太迟了，睡着后又一直在做梦，全是发财的美梦，梦里，她一直在捡钱，漫山遍野，入目所及，全是钱，她就一直捡一直捡，直到醒来的前一刻，她还在捡——快累死她了。
全身酸痛，脑子昏昏沉沉，眼睛还很涩，尹娇娇难受地拧眉，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石磙碾过般，提不起劲。
“啊……”尝试起床失败的她，小声呻/吟一声。
真的，好痛啊！
还很困。
脑子都迷迷糊糊的。
“娇娇姐，你怎么啦？”书蓉趴在她枕边，眨着两个大眼睛问。
尹娇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早就起来穿戴整齐的书亦莛一眼，有气无力道：“没事，太困了。”
书蓉马上体贴道：“困就多睡会儿，好好歇着。”
“就是就是，”书亦莛手脚并用爬过来，笑嘻嘻道：“娇娇姐你快闭上眼睛，继续睡。”
说着还伸出手去捂尹娇娇的眼睛。
小肉手跟挠痒痒似的，逗得尹娇娇直笑。
笑了一会儿，总算稍稍清醒了点，她这才想起来什么，转头朝一边看去……
空的。
“你大哥呢？”尹娇娇抓住书亦莛的小肉手，问道。
“大哥做饭呢！”书蓉大声道。
做饭？
尹娇娇坐起来，探着脑袋朝外看——什么也没看到。
“对啊，”书蓉道：“大哥还说了，你太累了，不让我和弟弟打扰你睡觉，刚刚你没醒，我和弟弟都不敢大声说话。”
尹娇娇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她晃了晃脑袋，四处看了看。
天光大亮，这可不是赖床，是完完全全的睡过了头。
坐在那儿醒了会儿神，她道：“茗哥儿做的什么饭？”
“蒸鸡蛋！”书蓉开心道：“还有饼子，鸡蛋饼！”
哟？！
尹娇娇扣扣子的手一顿，满脸惊讶，还会烙饼了啊，书亦茗可以的啊，正好她这两日就想吃饼呢。
连打了十来个哈欠，尹娇娇才终于离开了被窝翻身下炕。
困。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她打着哈欠进了灶屋，正在烙饼的书亦茗抬头看到她这样，眉心不自觉动了动：“怎么不再睡会儿？”
尹娇娇一边打哈欠一边道：“不睡了，等会儿还得干活呢。”
书亦茗捏着的锅铲的手紧了紧，片刻后，他道：“也不急在这一时，你真不用这么辛苦。”
“不辛苦啊，”尹娇娇拍了拍嘴巴，把这个哈欠打完，坐到了灶膛前，帮他烧火：“挣钱的事，都不辛苦。”
书亦茗抬头，瞧了她一眼。
因着刚刚一直在哈欠，眼底泛着水光，眼角都还有没来得及擦去的泪水，映着灶膛里的火光和外头的暖阳，蓦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温馨，书亦茗不自觉呆了。
嗯？
尹娇娇抽了抽鼻子，看到锅里冒气的烟，大声道：“糊了糊了糊了——”
书亦茗这才回过神，忙去翻锅里的饼。
但已经晚了。
锅底这一层，黑乎乎的，全是焦黑。
“刚刚干什么呢？”尹娇娇看了看锅里的焦黑，忍着笑道：“都糊成了这样。”
书亦茗绷着脸，淡淡道：“没注意。”
这么淡定？
尹娇娇抬头，看到他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知道他面皮薄，头一次烙饼还糊成这样，确实怪不好意思的，尹娇娇也就没戳破，也不再打趣他，只道：“没事，糊了等下喂鸡，它天天下蛋，那么辛苦，也犒劳犒劳它……”
书亦茗那句‘这个糊的等会儿我吃’已经到嘴边，听到尹娇娇这话，他眨了眨眼，又咽了回去。
喂鸡就喂鸡罢。
除去糊了的这张饼，书亦茗今儿这顿饭做得还是很可口的。
鸡蛋饼薄厚适中，调料放的也恰到好处，外焦里嫩，咬一口，满口香酥，再吃上一口鸡蛋羹，简直人间美味。
一不小心，尹娇娇就吃多了。
吃多了就犯困。
原本她就没睡好，这会儿又吃了这么多，被暖烘烘的太阳一晒，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想睡觉。
“困了？”书亦茗收拾完回来，看到她使劲眨眼，问了一句。
尹娇娇搓了搓脸：“有一点儿。”
“困了就睡会儿。”书亦茗道。
尹娇娇抬手，使劲拍了拍脸，啪啪啪的声响。
“不睡了！”自己打完自己，尹娇娇使劲睁大了眼道：“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又？
书亦茗挑眉。
尹娇娇搓了好一会儿脸，最后道：“不成，我洗把脸去。”
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书亦茗跟着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打了一盆凉水，正往脸上泼。
他都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凉水就已经泼到了她脸上。
初春时节，井水还是很凉的，尹娇娇被冰得打了个激灵，连泼了几下，总算彻底清醒了。
书亦茗在一旁看着，好片刻，才绷着脸拿了帕子递给她。
“谢谢，”尹娇娇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清醒了。”
书亦茗接过帕子，嘴角紧紧抿着，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
尹娇娇用凉水洗过脸，就劲头十足地去干活了。
她需要的树，大成哥都已经给她伐回来了，全都在院子一角摆着，昨儿伐回来的她还没来得及整理。
大成果然是专业的，三天时间就给她伐了这么多，一根根长度几乎相差无几，尹娇娇一根根摆好，先给树段通通风，自然风干一下，降低下树段的含水量，到时候才好接种。
“这些树，”书亦茗也过来帮她整理，一边整理一边问她：“有什么用？”
尹娇娇手上动作一顿，但只有片刻，很快她就调整好了，笑着道：“山里的菌子好像都是长在树上，我就想着，可能它们就只喜欢长在树上，不喜欢长在土里，等找到了种子，就给它们种在树上看看。”
菌子确实大多依附树木而生，只要经常上山的人都知道，但书亦茗没想到，她居然会想这么多。
“……我昨天挖回来的，带着根的那些，”尹娇娇又道：“虽然看着脏兮兮的，但也确实是树枝子，就是树枝子枯了，有些朽了，也不知道这些树段，它们喜欢不喜欢……”
这话，尹娇娇是故意这么说的。
凡事都要给自己留后路，尤其是在书亦茗面前，她一个不考虑周全，就有可能被他看穿。
跟聪明人打交道，她可不得谨慎着么。
“会喜欢的罢。”书亦茗道：“这些树这么整齐，我看了都喜欢，别说那些菌子了。”
尹娇娇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你金口玉言，肯定能成的！”
话这么说，她心里想的却是，这可是千百年的智慧结晶，当然能成！
处理完树段，尹娇娇又去看了看簸箩下收集孢子的香菇们。
看上去和昨晚没什么区别，她特意看了看左上角那堆，红纸上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白色，尹娇娇忍不住有些心潮澎湃。
孢子生出来了！
书亦茗今儿一直在她身旁打下手，此时见她果然对左上角那堆关心非常，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
到了下午，尹娇娇按捺着激动，跟书亦茗说：“你说，找到了种子，先种哪里好啊？”
书亦茗不解道：“不是砍了树枝子回来么？”
尹娇娇皱着眉头：“是啊，但是直接种到树枝子里，万一它不长怎么办？”
这涉及到了书亦茗的知识盲区，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思考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尹娇娇等了一会儿见书亦茗不说话，便掰着手指头道：“你看啊，菌子多矫情啊，就长在深山里，还只长在树上，还是那种腐朽了的树上，这肯定是有原因的，说明它们就喜欢腐朽的树……”
说着，她还拿了一块带着根和土的香菇给书亦茗看：“你看，这些，它们喜欢长在这里，就跟南瓜似的，要先育苗，然后再移栽，这样才好成活。”
“这些，还有这些……”她扣了扣香菇根部木头和土的混合物，道：“它们定是喜欢在这样的地方生长，我就想，要不要先在这里面种，然后再移栽到那些树枝子上。”
话落，她抬眼就见书亦茗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尹娇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刚好像说得太多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马上回过神来，给自己铺台阶：“我是说，可以在不同的土里，多种种，看看它到底在哪里会长，喜欢在哪里长……你说呢？”
书亦茗收回视线，看了看她手里的菌子，她手指因为扒拉菌子根部的木头和土，已经脏了。
“嗯，”书亦茗轻轻道：“你说的对，确实应该多试试，万物各有喜好，原本就不清楚它们怎么生长的，多试试，总能找到合适的。”
听他这么说，尹娇娇心里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圆过去了。
“是吧？”尹娇娇又开心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木头和土有什么好的……自己弄估计会比较难，不如直接就用这些挖回来的培育好了，它们肯定会喜欢！”
书亦茗又嗯了一声，把她手里的菌子拿掉，然后拿过帕子……
“不用不用，”尹娇娇拍了拍手，道：“我还要把这些都扣下来呢，先不擦。”
书亦茗微蹙着眉，把帕子收了起来，而后看着她兴致勃勃地用小树枝扣菌子根部的‘土’。
自己用木屑做腐殖质肯定不行，会露馅的，这现成的，又好用又好解释，尹娇娇才没那么傻呢。
因为没睡好，精神不大好，这一天，也没怎么出活，连带着第二天要去县城卖香菇的安排也给耽搁了，只得推倒第二日再进城。
今儿就要把孢子收集起来了，尹娇娇又紧张又兴奋。
“……这几个都没有东西，”尹娇娇装作苦恼道：“你看。”
她指着几个明显没一点儿痕迹的对照组，跟书亦茗说。
书亦茗也不知道菌子的种子到底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区别这些东西和前天有何不同，有几组确实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尹娇娇指着带根的那些，对书亦茗道：“你看这些是不是？”
带根的那组自然也会有孢子掉落，毕竟那一堆有很多都是开了花的，再加上还带着土，还能继续长，孢子混着一些掉落的木屑土渣看上去格外显眼。
书亦茗顺着她的手看过来，看到她指的那一堆，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居然不是左上角那堆么？
“嗯，”他神色复杂地道：“看着有点像，很有可能就是。”
尹娇娇点了点头，在心里窃喜，上钩了。
把这些收集起来后，尹娇娇终于指向左上角那堆——她精心伺候的宝贝们。
“你看这里，”尹娇娇脸几乎要贴着桌子，她很小声道：“这些白色的，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种子？”
那些白色的痕迹书亦茗早就看到了，之所以没说，就是在等她开口。
见她终于提到了这堆，不知道为什么书亦茗心头突然松了一口气。
“嗯，”他继续点头：“也有可能。”
“是吧？”尹娇娇努力压住心头的雀跃，道：“那就把这个也收起来，一起种种看，看到底哪个会长出来。”
书亦茗嗯了一声，不等他伸手，尹娇娇就麻利地收了起来。
看着她与刚刚明显不同的速度，书亦茗抿了下嘴角。
处理掉没用的，收集完有可能的，尹娇娇便像模像样地按着流程栽种，每个还都做了记号，方便对比。
看着角落里，尹娇娇忙个不停的身影，那欢喜雀跃几乎要喷薄而出，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她对这些，非常有信心，而且很兴奋。
不是对未知探索的兴奋，而是对绝对会出现的结果的期待。
他看了看做记号，整整齐齐摆放好位置的尹娇娇，又看了看外头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树段，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尹娇娇处理完孢子，不放心地检查了好几遍，最后才跑出去打水洗手。
她跑得飞快，几乎要飞起来，脸上的笑在明媚的阳光下，耀眼又明艳，像极了春日里盛开的花。
书亦茗看着洗完手又跑去检查树段的尹娇娇，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良久，他才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帕子。
帕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皱成一团。
虽然菌子的种植还没有结果，但他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
她不是娇娇。
作者有话要说：尹娇娇：请叫我影后。
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