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娘子这话,苏岐鸣何尝不知,“已经一个时辰了,刑部众人的耐心只怕也不多了,放我出去吧,别让他们扰了这地方。”
苏岐鸣语意决绝,常娘子听得心头痛楚,怔怔地松开手。
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当初没能拦得住她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如今,怕也拦不住这一遭。
“不许去!”眼见着常娘子拦不住,沈初霁只能横臂在前。
“我跑来向你通风报信,是希望你能避开此祸!”
苏岐鸣拱手一拜,“沈衙内为我做得够了,岐鸣无以为报,若是来日山穷水尽之时,还请衙内替我向姜娘子说一句,替我留住这照看这宅子里的人。”
苏岐鸣正冠掸衣,语气凝重,“卫国公府如烈火烹油,要她一家,多加珍重。”
“我不会让你出去的。”向来恣肆的人,这一下无比认真,沈初霁攥着苏岐鸣的手腕,额上青筋暴起。
“我欠衙内良多,此厢若出事,岐鸣承诺一力承担,绝不牵连沈府。”
是剖白,也是划清界限。
沈初霁听懂了。
二人对视良久,倜傥的眸对上清冷的眼,是那沈初霁率先败下阵来,颓然松手。
沈初霁向来潇洒,此时却有些钻牛角尖,他深叹一声,“苏祁年,心狠志坚,旁人总是不及你。”
苏岐鸣脚步不停,坚决地推开了门。
厚重的府门发出沉重的钝响,天光争相倾斜而出,微尘泛起。
府门中央,是一身青衣,瘦弱但挺拔的苏岐鸣,他朗声道:“翰林编修苏岐鸣在此,齐大人莫要为难无辜。”
花婶见状退后三步,小声说:“大人不妨再等等,府里已经着人去接我们娘子了,等娘子来了,便是天大的事,也能缓上一缓。”
苏岐鸣摇头,“莫要惊动她,这是刑部拿人,她如何能插手,让她保重自身,切莫救我。”
花婶面露难色,她们娘子几次三番递出消息来,要举阖府之力帮这位大人,若是此刻看着大人被抓,娘子会难过的。
刑部为首的那人略一拱手,“大人配合就好,来人,带走。”
“不许走!”沈初霁急匆匆走出来挡在苏岐鸣身前。
程伯和花婶也护在两侧。
“衙内,我们便是奉了沈相的令来拿人的,衙内不要为难。”六部算在沈相下属,看在沈相的面上,刑部的人也不愿和沈初霁冲突。
“有我爹的令吗?若是没有,苏岐鸣你们不准带走!”
苏岐鸣拽了拽沈初霁的袖子,示意他退开。
沈初霁反而又往前一步,打定主意不肯让步。
“那便对不住了衙内!”
为首官员指挥着身后众人架开沈初霁,另一部分人去扯苏岐鸣。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正在这时,巷口一亮牛车,晃着铃远远行来。
车未近,香先至。
程伯和花婶定下心来,不再做任何防御抵抗姿态,收敛锋芒,站到苏岐鸣身后。
清脆的铃声越来越近,刑部官员见这阵仗,不敢轻举妄动,也暂且收手,静观其变。
牛车行至慈济院门口停下,兰时自车中下来。
缓步轻移,帷帽上的缀珠都不曾碰撞发出声响。
淡乳黄短襦,并同色系销金裙,销金花纹印在裙摆上本不显眼,但在兰时行动间,裙摆之间,光彩夺目。
衣料配饰乍一看并不出众,但细打量起来,处处都是巧思,低调中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贵气。
刑部众人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娘子。”程伯与花婶,一同见礼。
兰时颔首,行至苏岐鸣身侧站定。
“我这慈济院才落成不久,里头住的都是弱不禁风的孤苦娘子,刑部好大的阵仗,都挑衅到我卫国公府头上了。”
兰时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温柔。
但就是让人听得出来者不善。
为首官员一听来人是卫国公府家的娘子,哪能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娘子,更不敢造次,拱手,温声回道:“原是卫国公府的娘子,多有得罪,下官刑部司主事,奉命捉拿翰林编修苏岐鸣回刑部受审。”
兰时执礼问道:“不知苏编修所犯何事?需要诸位大人来慈济院拿人。”
刑部司主事犯难,这事倒是能说,可他不确定说了这事能不能顺当地将人带走,若是说了,给了苏岐鸣可乘之机,让他想到法子脱罪,那主子交代下来的事,不就完不成了。
“若是答不上来,我也要问一问这位主事,来闹我这慈济院是何用意!”
兰时还虽还未理清大概,但她懂得一鼓作气的道理,若是此时示弱,那她一定保不下苏岐鸣。
“再者,你等奉命拿苏编修,可有罪状?奉的谁的命?可是陛下?可有谕旨?”
兰时笃定陛下不会过问此等小事,此时正好诈他们一诈。
刑部司主事知道自己这回踩上硬茬子了,但又绝不能走,只得硬着头皮道:“并无陛下谕旨,是奉了沈相的令,查、查苏编修俸禄去向不明一事。”
“你放屁!”沈初霁面色一变,想也不想直接反驳。
兰时皱了皱眉,奉沈相令,查此等小事?
沈相手里明明还捏着苏姐姐更为致命的把柄。
这是沈相留情想保下苏姐姐?
还是——
兰时心渐渐发沉,据实相告,“那你们不必查了,她的钱都替我还了这宅子的账,稍后我会遣人将账簿送到刑部去请诸位大人逐一核验。”
刑部司主事抬头,想再问个究竟。
兰时掀起帷帽一角,出尘面容,让对面的官员呆了一呆。
她嫣然一笑,竟还有些小女儿的娇羞,“不知诸位大人可曾听过榜下捉婿。”
在发榜之日阖府出动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但那都是各地富绅,从未听过有哪户高门捉婿的。
“苏编修便是我捉来的未婚夫婿,我府内长辈皆在边关,涉及闺誉,这才隐下此事未表,已修书一封到北境,只待兄长点头,便过六礼,走亲迎。”
兰时放下帷帽,往苏岐鸣身后藏了藏。
苏岐鸣无法,只得上前圆场,“得知姜娘子有意照拂城中孤女,苏某为表诚心,与人定契买了这宅子献给姜娘子,全其善心。”
苏岐鸣自怀中掏出之前兰时所赠的契书,大方呈上。
在场官员,一齐验过,确认无误。
未免卫国公府追究,他们赔着笑脸由程伯招呼着离开。
沈初霁不服气,“怎的对上你,他们就客客气气的,对我却完全不是这一副嘴脸。”
兰时无奈,“沈衙内,他们奉的你父亲的令,自然不买你的账。”
“胡闹!女儿家闺誉岂能拿来诨说!”苏岐鸣如兰时长姐,此刻着男装冷脸一板,倒让兰时有些想家中兄长们了。
“无妨,我不会在京中久留,日子久了,便没人记得了,况且——”
兰时顿了一顿,伤感道:“此事,我已经想明白了,是我牵连了你,并非你天降横祸。”
兰时拍了拍苏岐鸣的手,“我得赶在这陈词落到沈相案头前回到宫里去,改日再叙。”
兰时匆匆上车,东叔当即扬鞭要走。
“兰时!”苏岐鸣纠结片刻,还是叫住她。
兰时掀帘与她对视,苏岐鸣凑上去,压低了声音,“苏姐姐这里还有一桩事,只有你能帮我一把。”
一阵耳语,兰时先是惊异,后又面露恍然之色。
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此事有我。”
便再不迟疑,朝宫里去了。
宫门前,砚书姑姑还候在原地,看见兰时过来,也松了口气。
“娘子回来了,可都处理妥当了?此处有婢子,并无一人离开报信。”
兰时了却一桩事,面上半点不见轻松,微微点头,“辛苦砚书姑姑,还得再留一会儿,我有要事寻太子殿下,姑姑估摸着到东宫时,再回仁明殿。”
砚书不解,但见兰时说得认真,便也应了。
兰时一刻也不耽搁径直奔府东宫。
东宫静谧,一如往昔。
从前她入东宫是常事,宫人们见怪不怪,并不阻拦。
只是往常都笑着来,今日板着脸,才有胆大的,敢偷偷瞧一眼,看到兰时脸上骇人的神色,又赶忙低下头去。
兰时掐了时辰,料定此刻太子定在书房,不顾常保阻拦推门而入。
太子殿下瞧见是兰时,心头的不悦立马散去,搁下书卷站起身来,“不是在训练武婢,怎么过来了?累了?”
兰时定定瞧他,不知从何处开口,只得带着满身脾气,硬梆梆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说话也恨声恨气地,太子殿下都要以为是幼时那爱生气的小知了附体来了。
兰时转头向常保道:“常内侍,我与殿下有要事相商。”
常保麻利退下不说,还极为贴心地带上了门。
“怎么了,走得这般急?”太子殿下伸手,想拂开她额前碎发。
兰时眼看着朝自己伸过来的手,直到那只手将要触碰到自己面颊时,想也不想把这手往身前一扯,随即拧着太子殿下的胳膊将他整个都摁到书桌上。
太子殿下的这只胳膊被她大力杵在他后背上。
太子殿下侧脸与上身都被迫屈辱地贴在书桌上,兰时还死死摁着,恐他挣脱。
书桌上摆件、砚台滑落声极大,外头常保轻轻叩了叩门,“殿下,可出了什么事?”
“无事!”太子殿下艰难地换了口气,“退下,退远些!”
兰时正在气头上,丝毫不为太子殿下这退让所动,怒到极点声音反而很平静,“殿下是要剜我的心吗?”
太子殿下被兰时这般对待都不曾动气,可听到她说这一句,面色骤变,眼底的杀意也隐藏不住,“动苏岐鸣,竟是在剜你的心!姜兰时,你是在剜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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