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进来瞧了太子一眼,却一句也没有问。
该回禀的宫门口的侍卫已经回禀了,余下的,便是太子想说,怕是皇后也不会让他说。
陛下立在床头,高大身影遮住了窗外大半日光,但他哪怕面无表情,也并不会给太子和皇后带来压迫感。
“梓潼,咱们走吧,让执玉好好休息。”
陛下投入心血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个长子,寻了最好的大儒做太傅,理政也是手把手地教,可还是把他养成了现在不与人亲近也不与人交心的冷淡性子。
平日里虽冷脸那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这一病,精气神儿都仿佛被抽走了。
陛下挥手打断了几欲行礼的太子,没好气道:“既病着,便不如行礼了,早日养好帮朕理政才是正事,不光是理政,不论何事,不都得养好了身体才有力气筹谋么?”
最后一句,陛下说得意味深长。
太子殿下豁然抬头,陛下已经携着皇后离开,留给太子殿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接下来三天,直到太子殿下大好,他也没等来他想见的那个人。
太子殿下折腾自己一遭,不愿意将自己弄得再难看些。
所以他生生忍住了没暗地里着人递消息给兰时。
毕竟,谁能想到姜兰时竟然真的没管他!
储君生病这么大的事,她便是在宫外也定能知晓的吧!
太子殿下握在半卷的书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外头日头照进来刺眼地很,这凳子坐着也难受得很,他这书房也逼仄得很,外头叽叽咕咕的蝉也让人烦躁得很。
一想到蝉又想到了兰时,这小姑娘也气人得很。
常保是自幼伺候太子殿下的,勉强算是有一些主仆情义。
所以,在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时,他只能硬着头皮前来伺候,缩着身子从太子殿下眼底滑过去。
常保边小心觑着太子殿下的脸色,边控制着力道将香苏汤放下,又拨了拨狻猊瓷炉里燃着的香料。
“将这香炉拿出去,这香气呛得人心烦。”
太子殿下按了按眉心,看什么都不顺眼。
常保面露纠结,“殿下,这里头燃的香丸是姜娘子送来的,奴才瞧着殿下这几日胃口都不好,这才寻出来燃来了。”
“殿下既烦闷,奴才这就端出去倒掉。”常保麻利地端起香炉朝外走。
“等等,香炉搁下吧,放这儿。”
太子殿下点了点书桌一方离自己极近的位置。
常保依言放下,捏着分寸开口,“满京城里再也没谁比姜娘子香篆打得好了,配香配得也极好。不知怎么,最近不大做了。”
太子殿下闻言,攥紧了手里的书册,因为香篆,是他喜欢的。
所以兰时才渐渐不做了吗?
太子殿下强自镇定,嘴硬道:“不过是欲擒故纵,想引起孤的注意罢了。”
常保弓着身子,一副殿下说什么都对的顺从模样。
放下香炉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盯着那狻猊香炉,鼻端是馥郁的果香气,的确很是开胃。
若是此刻出宫接她回来,会很刻意吗?
出宫一趟,还乐不思蜀了,姜兰时!
乐不思蜀的姜兰时把苏岐鸣约到了苏宅门口。
“有个十分靠谱的朋友,过户都做好了,现在再走一套手续,这宅邸就可做慈济院了。”
兰时举着自己手里手里的契书给苏岐鸣看。
苏岐鸣看了看兰时手里的契书,又看了看苏宅的大门。
“甚好。”
兰时将那份契书塞到苏岐鸣手里,“喏,你家的宅子,回到你手里了。”
兰时手劲大,苏岐鸣领教过,这会儿也根本挣不开,“旁的都不必说了,这宅子是我借钱买的,契书你也别白拿,每月的俸禄都拿出一部分来还债。然后还得来帮忙教不识字的小娘子念书。”
苏岐鸣笑得极不自然,想维持云淡风轻的模样,可站在阔别多年的家门前,实在很难稳住。
她目光落在那匾额上许久,才慢慢达了个好。
“不过,我不会进到这宅子里来。”
苏岐鸣说着,还转过身去,背对这宅门。
兰时没防住还有这一变故,但还能理解。
“怕近乡情怯吗?”苏姐姐忍辱负重走到今日,万事都小心些也是应当的。
“那也好,我昨日去寻过常姨,她已经同小院子里的娘子们通过气了,不会牵扯出你来。”
苏府这案子时隔多年,她那时还不知事,兄长们在北境也是分身乏术,想来还是得去宫里查,她预备修葺好慈济院,便到宫里去。
正好还能借机提一提往北境的事,兄长们不来信,她也可提前准备着。
“不止。”
苏岐鸣朝兰时行了士礼,“苏氏岐鸣,谢姜娘子。”
兰时亦回礼相送。
直至暮色四合,兰时都在琢磨,苏岐鸣那句不止,究竟是何意思。
兰时笃定这话一定有深意。
牛车晃着铃载兰时回府时,平翎姑姑已经在府门口候她多时了。
“娘子。”平翎性急,飞速说明来意,“皇后娘娘病了,请娘子进宫。”
“什么!”
再不敢耽搁,兰时即刻便由平翎姑姑陪同进宫。
这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她姑母身子好得很,虽许久不曾练武,但也是由太医时时调养着,怎么突然就病了。
后妃也都和睦,也不至于有谁给她姑母气受才对。
莫不是跟陛下吵架了?
这一颗心直到踏进仁明殿门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那尊贵的姑母,正歪在贵妃榻上吃酪浆。
“姑母!您有事寻我便直说,好端端地哪儿有说自己病了的,您还是国母呢,这般诓我!”
兰时一路走来,心急如焚,口干舌燥的,结果生病是装的!
哪家人生病,冰酪浆还半碗半碗地喝!
兰时也欺过去,将大盏里那些通通倒给自己,一气儿也是半碗。
皇后娘娘半点被抓包的尴尬都没有,心说那你是没瞧见太子,他把自己折腾病了,也没见着如何。
嘴上却道:“这不是怕你不来嘛,小姑娘大了,不愿意同我这老人家在一处了。咱们兰时也是大姑娘家了,一天天地朝宫外跑,不知宫外究竟有什么。”
这一个个地都怎么了,从萧宝圆到她姑母,东一头西一脚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兰时虽不解,还是很能觉察不妥,立马品出了姑母话里的不对劲,问道:“是谁同您说过什么?”
“倒也没什么,那沈相夫人来请安了,说了一些个话。”
皇后娘娘神秘兮兮地凑近兰时,好奇问道:“那姓苏的探花郎,果真俊秀?需要姑母替你请旨赐婚吗?”
当然,若是请旨,只怕太子那里,会闹一阵子,不过若是那苏探花能随着兰时往北境去,太子手再长也够不着。
她算是瞧明白了,他们这位处事果决的太子,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但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兰时嫁人。
兰时也明白了,原来是沈相夫人撞见过她同苏岐鸣走在一处。
姑母定是担心有闲言碎语损她闺誉,这才急着诓她进宫来。
“姑母。”兰时掐了手指行礼,“我与苏探花确是真心相交,但无关情爱。我敬重苏探花为人,那苏探花,她许是觉得与我投契,想义结金兰。”
这么说,倒也没错。
若是苏家未有变故,她的苏姐姐,一定会同萧宝圆一样与她交好。
既是闺中密友,又是金兰姐妹。
皇后娘娘不置可否。
既而又问:“那沈家子呢,你与他一同争标的那个。”
沈初霁?
“姑母!姜家女决计不会嫁沈家子,这是嫌命长吗?”
对啊!
她绝不可能嫁沈府,那沈夫人为何要与姑母说起她来?
京中命妇都极有分寸,绝不会无缘无故同皇后搬弄是非。
那沈夫人图什么?
兰时眉头皱得紧,皇后娘娘连唤她好几声,她都没应。
半晌后才回神。
皇后娘娘已经起身准备用晚膳了。
“咱们兰时什么时候添的走神的毛病?莫不是真要许人家了?”
皇后娘娘只是打趣。
谁料兰时竟认真地琢磨了下,点点头道:“我这年岁也的确不小了,成婚是早晚的事。姑母,我也仔细想过,我这家世,未婚夫婿官职不宜过高,家世清白即可。若是能性子恬淡些,能随我往北境去,那便再好不过了。”
最后,兰时补充道:“最好是家中幼子,无需顶立门楣,白身亦可,经商也可。”
经商的话,自家夫婿出些军饷给岳家,这不就理所应当了。
要是萧宝圆是男子,她还挑什么夫家,直接将萧宝圆招赘。
太子殿下负手立于兰时身后,看她掰着指头数得认真,头顶的玉兰发饰上的点点微光也在他眼底晃来晃去。
心里烦躁极了,方才瞧见兰时被抚平的烦闷又重新盈满了。
真是既想摁住她的头,又想摁住她的手。
这书果真还是读少了,听听这都什么选婿的规矩,寻常人家还知道攀高门嫁呢,这小知了提的都是什么窝囊废模子。
性子恬淡的,若是将来有个万一,还得等着兰时去护吗?
皇后娘娘立在远处,听着兰时那与太子殿下南辕北辙的佳婿形象,忍不住想笑。
她可能不能等太子恼羞成怒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轻咳了一声,出声提醒道:“咳咳,用膳吧,咱们一起。”
“好。”
兰时起身,一回身额头正撞在太子殿下下巴上。
兰时顾不得自己额头,忙朝太子殿下看去。
哪知太子殿下竟先来按她的额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没事吧?额头有没有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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